罗切斯特提了提手里的医疗箱,仿佛在掂量它的重量,目光依旧停留在方才发现布片的那片黄杨灌木丛。
“联系,格洛达尔?”他低语,“存在的。但它此刻更像散落在画布各处的颜料点,而非一幅清晰的图案。我们需要更多的‘点’,才能勾勒出线条。”他抬眼,灰色的眸子看向子爵府邸那宏伟的轮廓,“而更多的点,往往藏在人们的言语、表情、以及那些自以为无人注意的小动作里。”
里弗斯子爵府的小会客室,相较于格林伍德家那间,色调明亮一些,鹅黄色的壁纸,米白色的沙发,但气氛却同样紧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
罗切斯特坐在主位的一张扶手椅上,伊维娜坐在他侧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艾米丽亚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显得局促不安。里弗斯子爵则站在壁炉旁,背对着众人,面朝炉火,似乎不想参与这场他眼中毫无必要的“闹剧”,但那紧绷的背影显示出他正密切关注着一切。
霍勒斯管家则沉默地侍立在门边。
首先被请进来的是温斯顿勋爵。
这位年轻的勋爵大约三十岁上下,容貌英俊,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细条纹西装,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蓝宝石领针。他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同情与优雅的微笑。
“亲爱的艾米丽亚,”他进门的第一时间便快步走到艾米丽亚面前,微微躬身,执起她的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旧式贵族的风度,“请允许我再次表达最深切的同情。这真是太可怕了,在我们所有人欢庆的时刻,发生如此卑劣的盗窃!这简直是对我们整个社交圈乃至所有贵族的侮辱!”他充满感情地说着,目光关切地注视着艾米丽亚苍白的脸。
“谢谢您,温斯顿勋爵。”艾米丽亚低声回应,想抽回手,但温斯顿勋爵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才松开。
“温斯顿勋爵,”罗切斯特看向正深情看向艾米丽亚的温斯顿勋爵,“昨夜午夜钟声敲响、焰火结束大家返回舞厅的那一刻,您就在格林伍德小姐附近?”
“确实如此,先生。”温斯顿勋爵转向罗切斯特,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显然在评估这位穿着怪异的侦探的分量,“我当时正端着一杯香槟,想找侍者再添一些。恰好就在艾米丽亚不远的地方。听到她的惊呼,我当然是第一时间放下酒杯赶了过去。可怜的孩子,当时她的脸色真是令人感到悲伤。”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在那一刻之前,焰火表演期间,您在哪里?”
“哦,我当然在后花园,和大家一起欣赏子爵大人安排的精彩绝伦的魔法焰火!那些光影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温斯顿勋爵夸张的赞叹着,“我全程都在露天喷泉广场。这一点,许多人都可以作证,比如同样在场的莫兰上校,我们就站在一起讨论焰火的色彩调配。”
“您对格林伍德小姐的那块怀表,了解多少?”罗切斯特换了一个问题。
“怀表?”温斯顿勋爵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困惑又彬彬有礼的笑容,“说实话,先生,不是很多。我知道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对她意义非凡,是个很私密的物件。作为一位绅士,我尊重女士的隐私,不会过分关注她佩戴的首饰细节。”他摊了摊手,姿态优雅,坦荡且谨慎,“我更关注的是艾米丽亚小姐本身的美好。”
“在您看来,昨晚宾客中,可有谁的行为举止显得格外异常?或者对艾米丽亚小姐格外关注?”罗切斯特追问。
温斯顿勋爵微微蹙眉,仿佛在认真思索:“异常?嗯,大部分人都在享受舞会和焰火。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门口方向,“那位年轻的画家,阿瑟·布莱克先生?他似乎总是独自待在角落,眼神有些飘忽。而且,恕我直言,一个并非我们这个圈子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本身就有些格格不入,引人注目。”
罗切斯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温斯顿勋爵。勋爵向艾米丽亚再次表达了同情,又对里弗斯子爵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便优雅地告辞离开了。
紧接着被霍勒斯管家引入房间的,是阿瑟·布莱克先生。
这位年轻的画家与温斯顿勋爵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深蓝色粗呢外套,里面是同色系的马甲,领口系着一条不太平整的暗红色领巾。他的棕色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带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苍白,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紧张和局促。认真观察还能够发现,他的指甲缝里带着点点残留的、干涸的各色颜料污垢。他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布莱克先生,”霍勒斯管家平板地通报了一声。
“是……是的。”阿瑟·布莱克有些紧张地回应,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人,目光在罗切斯特那身显眼的晨袍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迅速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
“布莱克先生,”罗切斯特开门见山,“昨夜午夜焰火结束,人群返回舞厅时,你也在格林伍德小姐附近?”
“我……我当时在……在靠近柱子那边,”布莱克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解释,脸颊因为紧张而泛红,“我在看墙上的那幅《春日狩猎图》,是伦勃朗爵士的真迹,我只是在学习大师的笔触,我离格林伍德小姐还有好几步远!真的!我根本没有靠近她!”
“你当时的位置,能看到格林伍德小姐腰间挂着的怀表吗?”罗切斯特紧接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