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弗斯子爵府那沉重的大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片压抑的沉寂与贵族气息一同隔绝。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在玫瑰新月街区光洁的鹅卵石路面上，带着几分初夏的暖意，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街道两旁，精致的橱窗里展示着华而不实的珠宝、最新式的魔法留声机和昂贵的香水，衣着考究的绅士淑女们步履悠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高级香粉的气息。
几个由黄铜齿轮驱动、动作略显笨拙的圆筒形自动清扫傀儡，“嗡嗡”作响地在人行道边缘工作着，用旋转的毛刷将落叶和灰尘收集到内置的容器里。
伊维娜深吸了一口相对自由的空气，感觉胸口的沉闷感稍稍散去。然而，她身边那位同伴的状态显然截然不同。
罗切斯特先生站在阳光下，他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锐利的灰色眼眸里燃烧着被强行打断的的挫败感。他盯着伯爵府紧闭的大门，怒气冲冲，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吐出几乎听不见却充满火药味的低语：
“毫无效率的社交礼仪，毫无意义的下午茶与晚宴，珍贵的线索时效正在被浪费，黄金时段。”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的，本来罗切斯特先生还想要继续询问，可里弗斯子爵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结束了今天的调查。
他们只能明天再来了。
伊维娜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深知这位侦探先生一旦进入案件状态，其思维就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座钟，任何外力打断都会引发内部的剧烈震荡。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罗切斯特那宽大的丝绒袖子。
“罗切斯特先生，”她熟练地安抚着，“与其对着空气输出，不如先移动你的双腿。我们需要交通工具。现在，请向左转，步行大约五分钟，‘新月广场’蒸汽公交车站。”
罗切斯特被袖子上的力道拉回了些许现实，他极其不情愿地将目光从伯爵府大门上撕开，低头看了看伊维娜拽着他袖子的手，又抬眼看了看她平静无波的镜片后那双眼睛，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哼”声，算是默认。
他裹紧晨袍，以一种近乎冲锋的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着伊维娜指示的方向走去，晨袍下摆在身后猎猎作响，引得几位路过的贵妇投来惊愕和嫌弃的目光。伊维娜加快脚步，有些费力地跟上他修长的步伐。
穿过几条绿树成荫的街道，空气中的味道开始悄然转变。高级香水和咖啡的芬芳逐渐被一种更粗粝、更蓬勃的气息取代。
他们抵达了“新月广场”车站前的空地。
恰在此时，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轰鸣，以及金属轮毂碾压轨道的“咔哒、咔哒”声，一个庞然大物喷吐着滚滚白烟，缓缓停靠在站台旁。
那是一辆典型的王都蒸汽公交车，庞大的车身漆成醒目的墨绿色和金色线条，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车顶中央耸立着一个粗大的黄铜烟囱，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喷涌出夹杂着细小煤灰的白烟，如同巨兽在喘息。车身下方，暴露在外的巨大传动齿轮组在蒸汽推动下疯狂转动啮合着，发出震耳欲聋、节奏强劲的“哐啷！哐啷！”巨响，蒸汽活塞运动时“嗤嗤”的泄压声穿插其间。站台上等候的人们立刻骚动起来，提着篮子、抱着孩子、夹着公文包，如同潮水般涌向打开的车门。
车门一开，一股混杂着浓烈煤烟味、陈旧皮革味、廉价香水味、汗味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食物味道，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罗切斯特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那张本就带着不耐烦的脸上瞬间涌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抬起手臂，试图用宽大的丝绒晨袍袖子捂住口鼻。
“天杀的移动毒气室。”他含糊的声音透过袖子布料闷闷地传出，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场感官酷刑的控诉。他那捂住口鼻的动作过于醒目，引得旁边几位穿着工装裤、显然习惯了这种环境的工人投来好奇甚至略带揶揄的目光。
伊维娜则显得淡然许多。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随即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素色手帕，动作自然地递到罗切斯特面前。
“用它吧，罗切斯特先生。至少比您那件昂贵的‘毒气过滤器’更容易清洗。”她调侃地说道。
罗切斯特盯着手帕看了一眼，似乎在进行某种风险评估，最终还是嫌弃地放下了袖子，飞快地接过手帕，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依旧充满了“这世界为何如此不洁”的灰色眼睛。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以一种英勇就义般的姿态，跟在伊维娜后面，挤上了这辆嘈杂喧闹的移动金属怪兽。
车厢内光线略显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穿着褪色工装、脸上带着疲惫和油污的工人，夹着磨损公文包、面色苍白的小职员，抱着沉重包裹、大声用粗粝嗓音讲价的商贩，还有几个穿着朴素长裙、眼神透着好奇和一丝紧张的年轻女工。汗味、煤灰味、皮革味、廉价香水味、甚至还有隐约的炸鱼薯条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混合。
随着蒸汽机又一次剧烈的“哐啷！”轰鸣和启动时的惯性，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引得乘客们发出一片小小的惊呼和抱怨声。
罗切斯特紧紧抓着扶手，身体绷得笔直，掩着口鼻的手帕捂得更紧，皱着眉头，眼神死死盯着车厢地板，仿佛在研究上面陈年污垢的成分，拒绝与任何“异味源头”产生视线接触。伊维娜则站在他旁边靠窗的位置，一手抓着吊环稳定身体，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投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
随着蒸汽公交车“哐啷哐啷”地推进，窗外的景象飞速变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