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整洁气派、有着雕花铁门和葱郁庭院的贵族宅邸渐渐被更具烟火气的建筑取代。巨大的、风格统一的公寓楼拔地而起，临街的店铺招牌也变得密集而张扬:闪烁着简陋霓虹魔光的“老汤姆杂货铺”、“闪电”牌蒸汽熨斗维修店、飘着浓郁烤面包香气的“麦穗”面包房、橱窗里堆满各色布匹的“纺锤与线轴”布料店……
高悬在头顶的粗大蒸汽管道网变得更加密集，连接着远处的工厂区，不时喷出大股大股灼热的白色蒸汽，发出巨大的“嘶——”声，迅速融入城市的上空。
街头的人流变得更加汹涌，车水马龙，充斥着蒸汽马车的“噗噗”声、小贩的叫卖声、报童的吆喝声。
“看，”伊维娜用肘部轻轻碰了碰身边僵直的罗切斯特，示意他望向窗外一个十字路口，“从玫瑰新月街的寂静，到这里的居民区，那饱满沸腾的生命力喧嚣其上。这才是王都真正的脉搏，罗切斯特先生，不仅仅存在于您阁楼那些嗡嗡飞翔的‘蒸汽眼’里。”
罗切斯特极其不情愿地挪开盯着地板的视线，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那片混乱而生机勃勃的景象，随即又迅速收回目光，从捂着口鼻的手帕后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脉搏？更像是无序的杂音和效率低下的能量消耗。”
经过了一段漫长而颠簸的旅程，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最后一声巨大的“哐啷！”，蒸汽公交车终于在靠近格洛斯特街区的“橡树角”车站停了下来。
罗切斯特几乎是第一个冲下车的，他大步走到人行道上，用力扯下掩面的手帕，深吸了好几口相对“干净”的空气，仿佛刚从深海里浮出水面。
伊维娜随后下车，从他手中接过那条已经沾染了车厢复杂气息的手帕，平静地塞回包里。
“辛苦了，罗切斯特先生。看来城市探险的代价比您想象的要高昂一点？”
罗切斯特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是用力掸了掸晨袍上可能沾染的灰尘。他那被车厢异味折磨得有些萎靡的精神似乎重新振作，目光敏锐地扫视着熟悉的街景，显然心思又立刻回到了格林伍德府的案子上。
“现在是直接回221B，”他开始快步向前走，“我需要立刻分析那片布料的纤维材质和油污成分。还有玛格丽特·韦斯顿小姐那一瞬间的眼神游离的具体原因。这里面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计划很好，”伊维娜快步跟上，在他身边平静地开口，“但执行顺序需要调整。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你的大脑需要燃料，罗切斯特先生。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逻辑运转，再加上刚才那趟‘感官过载’之旅，我强烈建议，在您试图用显微镜分析任何东西之前，先补充些糖分。否则，我担心您的下一个推论会变成‘蒸汽管道是巧克力做的’。”
罗切斯特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转过头，用一种极其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伊维娜。“糖分？那只是维持低效生物运作的安慰剂。”
“安慰剂是生物运作的必要原料之一，”伊维娜不为所动，抬手指向街道斜对面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齿轮与茶匙’，就在前面。他们的蜂蜜松饼值得信赖，伯爵茶也很正宗。更重要的是，那里的蒸汽咖啡机，据说能萃取出‘照亮灵魂的黑暗液体’。这评价出自一位力场魔法教授之口，我想应该符合您对‘高效燃料’的标准？”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促狭。
罗切斯特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家店面不大的咖啡馆，橱窗贴着磨砂的蒸汽符文贴纸，门楣上用古朴的铜钉镶嵌着一枚精致的齿轮图案和一把小巧的黄铜茶匙。透过玻璃，隐约可见内部暖黄的灯光和深色的木质桌椅。门口飘出烘焙咖啡豆特有的焦香。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被迫中断调查”与“因低血糖导致推理失误”之间的风险系数。最终，从他那紧抿的嘴角里，极其不情愿地挤出一个音节：“十分钟。”
推开“齿轮与茶匙”那扇挂着铜铃的木门，一阵混合着新鲜研磨咖啡香、烘焙甜点甜香以及一丝微弱蒸汽机油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咖啡馆内部空间不大，布置得却十分温馨舒适。
深棕色的木质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蒸汽机械与精致茶具的装饰画，桌椅都是深色的实木，打磨得光滑温润。柜台后方，一台闪烁着黄铜光泽、结构精巧复杂的蒸汽咖啡机正安静地运作着，细小的蒸汽阀口偶尔喷出几缕若有若无的白烟，发出柔和的“嘶嘶”声。几台小小的、依靠发条或微型蒸汽核心驱动的齿轮装置被巧妙地镶嵌在墙面或作为桌饰，缓慢地旋转着，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嗒”声，平添了几分趣味。午后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低声交谈，气氛宁静而放松。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伊维娜熟练地向笑容可掬的女侍者点了两杯伯爵茶和一碟招牌蜂蜜松饼。罗切斯特则在研究了片刻印制着齿轮图案的菜单后，点了一份双倍浓缩的黑咖啡和一份“坚果塔”点心。
等待的间隙，罗切斯特看向窗外，目光却有些飘忽，显然思绪依旧沉浸在案件的线索碎片中。伊维娜则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咖啡馆里那些精巧的小装置和墙上贴着的、泛黄的蒸汽机械设计草图。
很快，饮品和点心送了上来。伊维娜的伯爵茶装在朴素的白色瓷杯里，茶色清澈红亮，散发着佛手柑的清香。金黄油亮的蜂蜜松饼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罗切斯特面前则是一小杯黑得如同深渊的双倍意式浓缩咖啡，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小塔状点心，由各种坚果，包括核桃、杏仁、榛子等组成，这些坚果被一种深褐色、粘稠得如同沥青般的物质粘合在一起，表面还撒着一些闪烁着可疑金属光泽的粉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