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松饼。北境的寒风和血腥味似乎还残留在记忆里,带来一丝冰凉。战场留给她的没有英雄主义的荣光,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对生命脆弱的认知。
她端起茶杯,热度透过杯壁传来,稍稍驱散了那点寒意。
咖啡馆的温暖包裹着她。
伊维娜看着对面皱着眉喝咖啡的罗切斯特,思绪跳回了相对平和的王都洛顿。
“战争结束后,我回到洛顿,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缝合伤口,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的。”她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平静,“在圣玛丽安慈善医院谋得一份差事,薪水勉强够糊口,但要找个合适的住处并不容易。”
“然后就在旧书市附近的那条巷子里,”罗切斯特接上了话,他似乎也想起了那段相遇,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我正和一个试图用极其拙劣的伪造债券行骗的小贩进行一场友好的逻辑切磋。”
“友好的逻辑切磋?”伊维娜挑眉,想起那个画面就有些好笑,“你把那个可怜的家伙绕得晕头转向,引用了至少三个不同王国的货币发行条例、纸张纤维分析法和三种基础炼金反应,来证明他那张假债券上的墨水成分和纸张克重与真钞存在‘无法忽视的、符合伪造逻辑的显著差异’。那家伙最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喊着‘别念了!钱给你!’夺路而逃。”
她甚至模仿了一下小贩那崩溃的语气。
“他自己选择了错误的职业路线。”罗切斯特语气平淡,“正当我准备将那张毫无价值的废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时,一转身,就看到了你。”
“对,”伊维娜点头,“刚从医院下夜班,一脸疲惫地在找便宜的公寓告示板。”她看着罗切斯特那双此刻显得不那么锐利的灰眼睛,“你当时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忽然说:‘格洛达尔医生?北境的泥巴洗干净了?’”
“特征明显。”罗切斯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紧接着,你就抱怨起了洛顿的房租比战场上的流弹还不讲道理。而我,”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这次脸上的表情似乎没那么痛苦了,“恰好得知德曼太太在为221B二楼另一位租客,也就是我的前搭档,一个无法忍受基础化学气味和偶尔实验噪音的可怜虫突然离职而去后空出的房间发愁。他试图塞给我一位据说对‘神秘学’感兴趣的诗人,被我拒绝了。”
“于是你就提议,‘合租是最优解’。”伊维娜回忆着当时罗切斯特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理由有三:其一,分摊房租,节省开支。其二,我的医学专业知识和对‘逻辑驱动的混乱’的容忍度,客观上具备辅助你案件调查的潜在价值。其三,德曼太太的厨艺值得信赖,而我显然需要规律进食以维持工作状态。”
“基于当时已知信息的逻辑判断。”罗切斯特放下空了的咖啡杯,目光扫过伊维娜面前只剩一点渣滓的松饼盘子,“效率尚可的决定。至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比被迫接受德曼太太接下来可能替我物色的、那些无法忍受基础化学气味、对放大镜下的事物感到恐惧、或者试图用糟糕的十四行诗干扰我沉思的租客,要强上百倍。”
伊维娜默默地将最后一点松饼碎屑用叉子送进嘴里,感受着蜂蜜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她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对面那位挑剔的侦探室友。
“是啊,”她站起身,拎起放在脚边的医疗箱,声音轻飘飘的,“至少你知道止血钳和麻醉剂长什么样。我们之前,有很多可以畅谈的话题。”
夕阳的金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也将城市天际线上纵横交错的巨大蒸汽管道塔涂抹成一片温暖而恢弘的橘红色轮廓。管道表面反射着夕阳,沉默地输送着驱动这座蒸汽魔法都市的澎湃动力。
罗切斯特也站起身,将那件沾着泥土的紫罗兰色晨袍重新裹紧。他没有回应伊维娜最后那句话,只是径直走向咖啡馆门口,推开了那扇挂着铜铃的门。
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齿轮与茶匙”,融入格洛斯特街傍晚归家的人流中。罗切斯特的步伐依旧很快,目标明确地朝着221B的方向。伊维娜提着医疗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街道上,蒸汽马车的铃铛声、归家工人的谈笑声、远处工厂换班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巨大的蒸汽管道在高耸的塔架上延伸,喷吐出的白色蒸汽被染成了淡淡的粉金色,袅袅升腾,融入暮色渐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