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切斯特正保持着经典的思考姿势,十指指尖相抵,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架,抵着下巴。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眸微微眯起,视线焦点似乎落在对面墙壁上某块斑驳脱落的墙纸上,但伊维娜知道,他的精神世界正高速运转着,将昨天收集到的所有线索碎片进行整理、联系和分析。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而富有节奏的“笃笃笃”声从楼下大门传来,打破了起居室的寂静。紧接着,是德曼太太略带惊讶的招呼声和某个恭敬的男声。
罗切斯特如同被解除了石化咒,瞬间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效率。”他低声吐出一个词。
伊维娜放下手中的医学期刊,跟着他走下楼梯。果然,门外站着那位格林伍德伯爵府的男仆约翰逊。
“罗切斯特先生,格洛达尔医生,”约翰逊躬身行礼,“小姐命我前来接二位。马车已在外面等候。小姐说,她已与里弗斯子爵大人沟通好,随时恭候二位继续调查。”
依旧是那辆绘着银鹰徽章的豪华马车,依旧是平稳得如同行驶在云端的舒适感。车厢内,艾米丽亚·格林伍德小姐已经等候在里面。她穿着一条淡雅的珍珠灰色长裙,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强撑的镇定和期待。她向罗切斯特和伊维娜微微颔首致意,并未多言。
马车平稳地驶向里弗斯子爵府邸。罗切斯特一上车便再次陷入沉默,仿佛外界的移动只是背景噪音。伊维娜则与艾米丽亚轻声交谈了几句,试图缓解她的焦虑,目光却也不自觉地观察着她。那抹不易察觉的、仿佛惧怕着什么的焦虑感并未消失,在她努力维持平静的表面下隐隐存在着。
抵达子爵府后,霍勒斯管家依旧板着脸将他们引至昨天的小会客室。里弗斯子爵很快出现,他穿着深蓝色的家常礼服,表情相对缓和,但眉宇间仍带着贵族特有的矜持和一丝对“闹剧”能否收场的疑虑。
“罗切斯特先生,”子爵开口说道,“希望您经过一晚的思考,能带来一些实质性的进展。”
“思考从不停止,子爵大人。”罗切斯特站在房间中央,环视众人。
“综合目前获取的线索,我们可以勾勒出昨夜事件的一条初步脉络。失窃发生的关键时间窗口,锁定在午夜焰火结束、人群返回舞厅的短暂混乱时刻。而在这个窗口开启前的几个关键要素,产生了有趣的联系,共同为窃贼创造了条件。”
他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第一要素,是油墨气味。男仆约翰逊在格林伍德小姐与韦斯顿小姐从休息室返回时,捕捉到了这种短暂出现的气味。它指向了一种非社交环境的物质联系。画家布莱克先生承认自己作画后手上沾染颜料未洗净,他的出现伴随着这种气味,形成第一个指向性链接。”
第二根手指竖起:“第二要素,是蒸汽泄露。在焰火开始前约二十分钟,舞厅后门廊处发生了短暂的蒸汽管道耦合阀泄露。高温蒸汽喷涌造成的声响、短暂骚动,以及弥漫开的、带着铁锈味的水汽,它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分散注意力和掩盖细微动作的掩护。”
第三根手指:“第三要素,是午夜焰火本身。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炫目的光影效果、人群聚集和移动时固有的嘈杂,进一步提升了整体环境的混乱度和感知难度。窃贼选择在这个混乱峰值刚结束、人们精神尚未完全集中的瞬间动手,时机把握极为精准。”
最后,他将四指并拢:“第四要素,也是最令人费解的:探测魔法的彻底失效。格林伍德夫人温和的水属性魔力印记特征清晰,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这只有几种可能性:怀表被瞬间转移出了探测范围。但在子爵大人及时封锁的情况下,难度极高或者是魔力印记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瞬间抹除,这需要极高的魔法造诣和精准时机;或者……”
罗切斯特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艾米丽亚和面色阴沉的子爵:“怀表本身或其载体,在当时那一刻,处于某种天然的、能完美隔绝魔力波动的状态或环境中。比如包裹在厚重的铅盒内,或是浸没在大量纯净的水元素之中。但这似乎又与怀表佩戴在格林伍德小姐腰间的事实相矛盾。”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看似杂乱的线索串联起来。伊维娜注意到艾米丽亚的身体在听到“隔绝魔力波动”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因此,”罗切斯特话锋一转,“基于以上要素,第一个可行的理论模型是:窃贼巧妙地利用了蒸汽泄露造成的短暂混乱和感官干扰,在焰火结束、人群移动回归的瞬间,近距离出手窃取了怀表。目标指向当时位置靠近格林伍德小姐的两人:温斯顿勋爵,以及油墨气味的携带者,是的,正是阿瑟·布莱克先生。”
“近距离?”伊维娜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质疑,“罗切斯特先生,格林伍德小姐的怀表并非简单地挂在腰链上。它外部罩着一个用细银丝和碎钻编织成的精巧镂空网兜,顶端的搭扣更是设计隐秘,需要找到那颗极小的珍珠卡子才能解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骚动、艾米丽亚小姐本就高度警觉的状态下,要悄无声息地解开如此精巧的搭扣,取走怀表,再扣回去,这操作难度是否太高了?况且,”她继续追问,直指核心矛盾,“您如何解释探测魔法的失效?如果怀表被瞬间取走,它依旧在府邸范围内,魔力印记为何消失?”
罗切斯特并没有直接回答伊维娜的质疑,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里弗斯子爵身上。
“子爵大人,为了验证这一模型的指向性,以及寻找更多‘点’来完善逻辑链条,我请求立即前往布莱克先生的住处,进行必要的现场勘察和物品检查。”
“布莱克的住处?”子爵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不是府上常驻宾客,只是偶尔受邀。他现在暂时借住在花园后面的旧画室里。这……”他显然觉得搜查一个受邀客人的私人物品有违贵族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