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画室储藏间内。
那张皱巴巴的机械草图被粗暴地摊平在沾满油彩的木桌上，粗糙的炭笔线条勾勒出的古怪爪钩结构，在简陋的灯泡下显得格外刺眼。旁边那两个潦草而充满不确定的问号。
“磁力？吸附？”
阿瑟·布莱克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他踉跄着倒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深蓝色的粗布工作罩衫下，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不是的！”他大声地辩解着，“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只是一个草图，一个想法，一个纯粹的机械美学实验！”他猛地扑向桌子，似乎想抢回那张纸，但罗切斯特冰冷地看向他，让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实验？”里弗斯子爵低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上前一步，审视着草图，“一个构造如此精细、目的性明确的爪钩装置草图？布莱克先生，你所谓的‘美学’，其功能性指向未免过于巧合了。尤其是在格林伍德小姐的怀表失窃之后。”
“指向？”布莱克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之前的屈辱感被一种近乎癫狂的艺术家怒火取代，“你们这些只懂得欣赏风景画和肖像画的贵族老爷们，怎么会理解机械之美？”他挥舞着手臂，颜料斑点随着动作飞溅，“对！我是被那些钢铁丛林里运转的怪物迷住了！轰鸣的蒸汽锅炉！巨大的传动齿轮！那些在工厂里不知疲倦工作的自动臂！还有，”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还有前几天我在《机械奇观》杂志上看到的‘蒸汽蜘蛛’概念图，八个关节精巧的腿，能在复杂的管道上自由攀爬，执行检修任务。那才是未来的艺术，冰冷的钢铁逻辑与复杂运动轨迹的完美结合！”
他指着草图，“我的灵感就来源于此！我想设计一个更小巧、更精密的吸附装置，也许能用在微型测绘傀儡上！‘磁力？吸附？’我只是在探索可能性！跟那块该死的怀表没有任何关系！”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
“你们不能，不能因为一个画家的胡思乱想，就把罪名强加到我头上！这是污蔑！是对创造力的亵渎！”他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震得墙壁上的灰尘一大片落下。
艾米丽亚被他激烈的反应吓得捂住了嘴，身体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向伊维娜靠近了一步。霍勒斯管家依旧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口，眼神却更加锐利。子爵的脸色阴沉，显然并未被这番艺术宣言打动。
罗切斯特仿佛没有听到布莱克的呐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草图上。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镶嵌着透镜的折叠式放大镜，凑近草图，仔细地审视着那些潦草线条勾勒出的每一个齿轮咬合点、每一条连杆的受力方向、以及那个弯曲爪钩的弧度设计。
“若忽略其粗糙的执行层面，”他低沉地说道，“仅从理论构型上分析，这个装置的结构设计，理论上具备实现某种‘隔空取物’功能的潜力。”放大镜的镜片在草图上来回移动，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伊维娜敏锐地捕捉到艾米丽亚听到“隔空取物”时身体瞬间的僵硬。
“格林伍德小姐的怀表外壳材质为金属，”罗切斯特继续着他的推论，“外层包裹的精巧银丝网兜虽然构成物理阻碍，但如果这个装置能产生足够强大且高度定向的磁力场，”他用放大镜末端轻轻点着草图上标注着“磁力？”的位置，“理论上，是可以通过磁力穿透网兜缝隙，吸附金属表壳，并在操控者引导下将其‘拖拽’脱离的。前提是，”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磁力强度必须远超常规手磁铁，操控精度需达到毫米级，且操作距离，”他估算了一下喷泉泄露点到艾米丽亚当时位置的直线距离，又扫了一眼草图旁边标注的预估尺寸比例，“不会超过三米。这意味着，如果这是作案工具，使用者必须非常接近格林伍德小姐，且操作装置时绝不能受到干扰。”
“请解释，布莱克先生。”罗切斯特依旧毫无情感地说道。他灰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拿起那张草图，修长的手指在炭笔勾勒的齿轮和爪钩结构上缓缓移动。
“你声称自己与失窃案无关，那么，请提供你昨夜午夜焰火燃放期间的具体位置。精确到分钟。”
位置？
布莱克脸上的愤怒和激动逐渐消失，瞬间被一种新的慌乱取代。他眼神闪烁，似乎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着记忆碎片。
“焰火开始的时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当时在屋子里待得有点闷，正好烟瘾犯了，我就从后门溜出去，想去花园里抽根烟透口气。”
“具体位置？”
“我没去喷泉广场那边，太吵了！”布莱克急忙辩解，语速飞快，“我就待在靠近屋子这边的二楼小露台上。对，就是连接东翼走廊的那个小露台！那里比较安静，能看到一点焰火，但没那么吵！”
“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当时还有两个人，子爵府的仆人，他们也在露台另一端抽烟，他们可以给我作证，我整个焰火表演期间都在那里，一步都没离开过露台！我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喷泉广场去偷东西！”
“仆人？”子爵的眉头紧锁，目光严厉地转向霍勒斯管家，“霍勒斯？”管家微微躬身：“大人，昨夜焰火表演期间，负责二楼清洁的男仆皮特和负责书房整理的男仆西蒙，确实曾短暂离岗去东翼露台抽烟。事后我已训诫过他们。”
“你看！我没说谎！”布莱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释然，“我有不在场证明，我当时离事发地很远，这张草图真的只是个构思，跟我无关，我是清白的！”
罗切斯特依旧盯着布莱克，冷冷地追问， “如果说，有人受你所指使，使用你制造的这个机械装置取走怀表，那么，即便你没有在场，也无法摆脱嫌疑。现在，请你解释上述嫌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