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玛格丽特肯定地回答道,“就是很平常!艾米丽亚整理鞋带,补了点粉,我们就出来了,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她的语速变得稍快,眼神再次出现了瞬间的游离,这次飘向了壁炉的方向,又迅速收回。
“平静寻常?”罗切斯特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近乎嘲讽的语调,他向前逼近一步。
“韦斯顿小姐,人类的情绪波动,尤其是面对亲密友人的细微表情张力变化,其传递的信息量远超言语。在格林伍德小姐整理鞋带或补粉的某一个瞬间,您的指尖是否曾无意识地、异常用力地掐紧过您自己的裙摆?您的嘴角是否曾短暂地向下撇动,出现“失望”或者“不满”的表情?您那看似温和的眼眸中,是否有压抑着的负面情绪?”
这番话令玛格丽特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挽着艾米丽亚手臂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勒得艾米丽亚轻轻“嘶”了一声。
“你在胡说些什么?”玛格丽特有些底气不足地喊道,“我和艾米丽亚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对她有不满?你是在污蔑我!”她猛地转向艾米丽亚,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艾米丽亚!你听听!他,他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
艾米丽亚完全懵了,看着玛格丽特激动的泪水和罗切斯特冰冷的面孔,不知所措:“玛格丽特,罗切斯特先生,这……”
“最好的朋友?”罗切斯特淡淡地说道,“亲密关系的光环,往往是最完美的伪装底色。但嫉妒,如同隐匿在花丛下的毒蛇,会在最不经意间露出致命的獠牙。”
嫉妒?
嫉妒。
玛格丽特的身体猛地一颤。她脸上所有的激动、委屈和愤怒瞬间凝固,随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巨大恐慌和羞耻感席卷了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支撑不住地滑坐了下去。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不……不要说了……”她哭喊着,声音支离破碎。
艾米丽亚惊恐地看着崩溃的玛格丽特,又茫然地望向罗切斯特,内心焦急又伤心:“玛格丽特,嫉妒?为什么?”
“为什么?”玛格丽特猛地抬起头,泪水糊满了她妆容精致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棕色眼眸里,此刻充满了痛苦、怨恨和绝望,“艾米丽亚,我亲爱的、完美的艾米丽亚,你拥有那么多!显赫的家世,无暇的容颜,还有,”她的声音哽咽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还有那块怀表!那块时时刻刻提醒着所有人,你拥有着多么深沉、多么珍贵的母爱的怀表!”
艾米丽亚感到内心的某一处地方破碎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摇摇欲坠,被伊维娜及时扶住。
“它不仅仅是一块表!”玛格丽特的声音充满了积压已久的委屈和嫉妒,“它是象征是格林伍德伯爵夫人的遗物,是你被爱的证明,是你身份的烙印,每次你‘不经意’地在人前抚摸它,或者提到它蕴含的母亲魔力时,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下。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妇,她只留给我一只毫无魔力的银手镯。而你,你把它当成最珍贵的宝贝,到处炫耀,却没有想到别人根本没有。每当我看到你拿着那只怀表,我就感到心痛,甚至不想看见你这张脸!”她痛苦地摇着头。
房间里死寂一片。
里弗斯子爵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幕闺蜜反目的戏码,眉头紧锁。伊维娜扶着浑身冰冷的艾米丽亚,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崩溃的玛格丽特,同时警惕着艾米丽亚的状态。
“还有……还有温斯顿勋爵!”玛格丽特仿佛打开了最后的潘多拉魔盒,不管不顾地哭喊出来,“昨天晚上,就在这个休息室里,你鞋带松了只是借口,你是想避开人群跟我说话,你得意地告诉我温斯顿勋爵昨晚邀请你跳了两次舞!还夸赞你的新耳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对他,”她泣不成声,羞耻和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我们……我们为此争执了几句,我让你不要在我面前炫耀,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和你的宝贝怀表!”
艾米丽亚听着玛格丽特泣血的控诉,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充满怨恨的闺蜜,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巨大的震惊和被背叛的痛楚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在伊维娜的搀扶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你就偷了她的怀表?作为报复?”里弗斯子爵阴沉的声音响起。
“不!!!”玛格丽特尖叫起来,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我是嫉妒!我是恨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地炫耀!我是恨她拥有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偷走那块表!那是她母亲的遗物!我知道那对她意味着什么!我再嫉妒,也不会去做那种事!”
她的辩解夹杂在痛苦的哭泣和嘶喊中,显得混乱而绝望。
动机存在,但作案手段和时机却依然成谜。如果她不是窃贼,为何之前的证词会出现细微的矛盾?为何在面对盘问时会如此紧张失态?
罗切斯特的目光并未因玛格丽特的崩溃和呐喊而有丝毫动摇。他在玛格丽特情绪剧烈起伏、视线混乱游离之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方向性。就在她哭喊着“我没有偷”的时候,她的目光似乎极度恐惧地、飞快地扫了一眼房间的角落,也就是那个空空如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壁炉。
壁炉?
罗切斯特几乎是立刻行动了。他不再理会哭泣的玛格丽特和震惊的众人,径直大步走向壁炉。
壁炉内部很干净,显然有仆人定期清理。炉栅上几乎没有灰烬残留。但罗切斯特的目光扫过炉膛底部最边缘、靠近炉壁内衬的缝隙处。
那里,堆积着一小撮昨夜燃烧后留下的、尚未被完全清理干净的灰白色余烬。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全然不顾那件昂贵的丝绒晨袍下摆拖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甚至没有戴手套,直接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在那层薄薄的灰烬中拨弄着。细微的尘埃被扬起,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中飞舞。
玛格丽特的哭泣声骤然停止,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罗切斯特在壁炉前的身影,连呼吸都忘记了。里弗斯子爵和伊维娜也屏息注视着。
罗切斯特的手指停顿了。他用手指,极其小心地从灰烬底部,捻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物体。
那是一片边缘已经被火焰烧焦、卷曲碳化的三角形碎布片。布片的大部分呈现出燃烧后的焦黑色,但未被完全烧毁的中心部位,却透露出一种熟悉的深蓝色泽。布料本身的质地,那种略显粗糙、厚实的棉布质感与他之前在喷泉广场花丛根部发现的、沾着油污的深蓝色碎布片,惊人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