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切斯特轻轻地将布片小心收好后,霍勒斯管家在里弗斯子爵府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本就有些不虞的子爵顿时大发雷霆。
“霍勒斯!”里弗斯子爵愤怒地说道,“你告诉我,那些该死的技工,还需要多久才能集合完毕?难道要等到晚宴的宾客都来了,让他们看这场闹剧吗?”
霍勒斯管家深深鞠躬,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大人,请息怒。负责外围管道维护的本杰明·克拉克昨夜轮休,今早才返回岗位,此刻正在南区处理一处民用管道的紧急泄漏。另外两位昨夜参与抢修的技工,一位在锅炉房值班,另一位正在清点仓库备件。我已派人以最快速度召回本杰明,并通知另外两位结束手头工作后即刻到书房集合。最迟下午五点前,必定齐聚,听候罗切斯特先生询问。”
子爵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显然不想再理会这堆烂摊子。
罗切斯特的目光从壁炉方向收回,落在伊维娜脸上。伊维娜正轻轻拍抚着艾米丽亚冰冷颤抖的后背,感受到他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已近下午一点半。
“罗切斯特先生,”伊维娜平静地说道,“我下午在圣玛丽安慈善医院有预约的病人,时间快到了,必须先行离开。”她转向艾米丽亚,声音放柔了些,“格林伍德小姐,您需要休息。请让约翰逊送您回府,或者就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过度悲伤和紧张对您没有任何帮助。”
艾米丽亚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脸上还都是泪痕。玛格丽特被管家安排的女仆搀扶着离开了房间,背影充满了绝望和狼狈。
罗切斯特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晚些时候,我会和约翰逊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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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丽安慈善医院坐落在王都东区边缘,远离玫瑰新月街。这是一片被巨大蒸汽管道塔和工厂烟囱阴影笼罩的区域。
医院本身由一座废弃的修道院改建而成,厚重的石墙上爬满了深色的藤蔓,哥特式尖顶在午后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更加沉暗。空气里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和廉价肥皂的劣质香精味,病痛带来的压抑呻吟与无奈叹息声在走廊里低回盘旋。
而医院后方为庞大建筑群提供必需热力和热水的巨大蒸汽锅炉,正发出持续的嗡鸣声。
伊维娜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踏入主厅。
候诊区挤满了人,穿着沾满机油污渍工装脸色蜡黄的工人,背着沉重麻袋、肩膀被压得变形的码头苦力,抱着啼哭不止、营养不良婴儿的憔悴母亲,还有蜷缩在长椅上、眼神浑浊空洞的老人。他们生活艰辛,又受病痛折磨,只能依着坚韧度日。身着灰白色制服的护士们,则步履匆匆地在狭窄的过道中穿梭,脸上满是疲惫。
伊维娜的到来,令几位等待的病人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触及她时似乎亮了一下。一个年轻护士抱着病历夹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敬意:“格洛达尔医生,您来了!诺里斯伯爵已经在特需一室等候多时了,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护士压低声音,无奈地说道。
“知道了,艾米丽。”伊维娜平静地说道。她脚步未停,径直穿过拥挤嘈杂的普通候诊区,走向走廊深处相对安静的一侧,那里有几间专门为特殊病人准备的独立诊室。
推开特需一室的深色木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房间宽敞明亮,铺着深红色的厚地毯,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昂贵的雪松木熏香气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考究的深蓝色天鹅绒袍服的老者,正一脸不耐地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用手杖的银质手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铺着厚绒布的脚凳。他便是诺里斯伯爵,一位拥有大片林场却饱受风湿性关节炎折磨的显贵。
“格洛达尔医生!”伯爵傲慢且带着些不耐烦地说道,“您终于出现了!我在这里等了足足二十分钟!要知道,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每一分钟的疼痛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很抱歉让您久等,诺里斯伯爵。”
伊维娜放下医疗箱,走到伯爵面前,微微躬身,“请让我看看您的手。”
伯爵不情愿地伸出双手。那是一双保养得宜却关节肿大变形的手,皮肤上布满了老年斑。伊维娜戴上干净的棉布手套,动作轻柔,精准地开始检查。她的手指稳定而有力,依次按压伯爵肿胀的指关节、手腕、手肘,感受着关节腔内积液的程度和韧带的僵硬程度。
“嘶……”伯爵忍不住抽了口气,但强忍着没有缩回手,“比上周更疼了!尤其是早上起床时,简直像被铁钳夹住!你上次开的那个药膏,味道太难闻了!像烂掉的臭鱼!”他抱怨着,眼神却紧紧盯着伊维娜的动作。
“疼痛集中在晨僵时段,活动后稍缓解,对吗?”伊维娜一边检查,一边冷静地询问,“药膏的气味源于其中添加的深海鳕鱼肝油浓缩物,它对缓解关节炎症有显著效果。不过,考虑到您的感受,”她从医疗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珐琅小盒,打开后里面是淡绿色的、散发着清新薄荷与草药混合气息的膏体,“我调整了配方,加入了更强的镇痛魔法精油和气味中和剂。效果应该更温和,气味您应该也能接受。请每天早晚各涂抹一次,配合我之前教您的关节活动操。”
伯爵接过药膏,凑近闻了闻,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丝:“嗯,这个味道还算像样。活动操?哦,天哪,那些动作简直像在耍猴戏!”
“坚持活动是保持关节功能的关键,伯爵大人。”伊维娜不为所动,“哪怕只是轻微的活动,也比完全不动要好。另外,我建议您尽量减少林场湿冷环境下的停留时间,或者做好更完善的保暖防护。”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病历上快速而清晰地记录着检查结果和调整后的医嘱。伯爵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女子专注而沉静的侧脸,那份专业气质和长久以来自己的就诊体验,让他那些抱怨的牢骚不知不觉咽了回去,只是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医生总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