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格林伍德家的豪华马车碾过王都东区坑洼不平的石板路，驶向玫瑰新月街区截然不同的光鲜世界时，车厢内的气氛却是凝重的。
伊维娜靠着柔软的车厢壁，闭目养神，试图驱散下午高度紧绷工作带来的疲惫感。罗切斯特则端坐着，他闭着眼，十指指尖相抵，抵着下巴，似乎也在休息。
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偶尔调整的指尖相抵角度，泄露了他大脑中并不平静。壁炉灰烬中的焦黑碎布、玛格丽特崩溃的嫉妒、布莱克诡异的草图、以及“蒸汽眼”捕捉到的那个身影……
无数碎片在他脑中碰撞、组合、被推翻、再重组。
马车平稳地驶入里弗斯子爵府邸那宽阔的前庭时，府邸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寒意。
霍勒斯管家在他们踏入主厅的同时便无声出现。
“罗切斯特先生，格洛达尔医生，”他平板地躬身，“负责蒸汽管道系统的技工已全部在书房等候。里弗斯子爵大人也在。”
书房位于府邸西翼，宽敞肃穆。深色的桃花心木书架直抵挑高的天花板，摆满了皮革装帧的书籍。壁炉里火焰熊熊，黄铜镶边的炉栅反射着跳跃的火光。
巨大的胡桃木书桌后，里弗斯子爵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天鹅绒睡袍，脸色阴沉地坐在高背椅中，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光滑的桌面。
在书房中央略显空旷的地带，拘谨地站着三个男人。他们都穿着样式统一的深蓝色粗棉布工作服，胸前口袋上绣着小小的公司徽标，一个缠绕着蒸汽管道的字母“V”。
这是“文森特蒸汽管道维护有限公司”的标志。该公司作为贵族区重要的蒸汽管道维护服务提供者，承担着子爵府等一众贵族府邸的相关管道维护任务。
三个人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书桌后的子爵，并不时有着摆弄衣服的小动作。
罗切斯特看向三人，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最左边那个年轻人身上。他看起来只有二十二三岁，个子不高，身形精瘦，深棕色的头发剪得很短，显得有些毛糙，脸上没什么血色，颧骨略高，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和压抑。
与其他两人偶尔交换不安眼神不同，他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沾满陈旧油污的靴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他就是“蒸汽眼”传回信息中的那人，一模一样。
“罗切斯特先生，”里弗斯子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人都到齐了。有什么问题尽快问吧。希望这不是又一次徒劳的打扰。”他的目光扫过那三个技工，目光中满是怀疑。
罗切斯特没有理会子爵的不悦，他向前一步，站到三个技工面前，从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装着证据的折叠纸包。他首先拿出的是那片在喷泉广场花丛根部发现的、沾着黑色油污的深蓝色碎布片，然后是那片在休息室壁炉灰烬中发现的、边缘焦黑的深蓝色三角形碎片。
“这种深蓝色的粗棉布，”罗切斯特看向三人，“通常是蒸汽管道维护工、工厂低级工人或者府邸内从事重体力杂役仆人的标准工作服材质。廉价、耐磨、易于清洗。”
“昨夜，在格林伍德小姐怀表失窃的关键时间点，喷泉广场附近的蒸汽管道发生了意外泄露。而在泄露点附近的花丛中，我们发现了这个。”他捏着那片沾着油污的布片，展示在三人眼前。
三个技工都下意识地看向布片，脸上露出不同程度的困惑和紧张。
“无独有偶，就在今天，在府邸一位小姐房间的壁炉灰烬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展示了那片焦黑的三角形碎片，“同样的深蓝色粗棉布，同样的质地。经过初步比对，”他肯定地说道，“无论是布料的编织纹理、染色深浅、磨损程度，都与你们现在所穿标准工作服高度一致。而且，”他缓缓补充道，“那片壁炉边的碎片边缘，似乎有撕裂的痕迹。”
本杰明·克拉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
“现在，”罗切斯特的声音陡然转冷，“我需要检查你们三位昨夜所穿的工作服。特别是袖口、肘部、下摆等容易发生撕裂和沾染油污的部位。请配合。”
子爵向霍勒斯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平板地命令道：“三位，请依次展示你们的外套袖口。”
其他两个技工虽然紧张，但还是顺从地抬起手臂，撸起外套袖子，露出了里面的衬衣袖子以及外套的袖口位置。他们的工作服虽然老旧肮脏，但袖口相对完好，只有正常的磨损和油污。
轮到本杰明·克拉克了。他仿佛变成了石雕，一动不动。管家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克拉克。展示你的袖口。”
本杰明像是被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动作僵硬，当他终于将右手袖口展示在众人面前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在他深蓝色粗布工作服右前臂的袖口位置，赫然有一道明显的撕裂口。撕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布料纤维外翻，显然是刚造成不久的新鲜破损。更关键的是，那撕裂的形状是一个三角形的豁口。豁口的大小、角度，与壁炉灰烬中找到的那片焦黑的三角形碎布片轮廓显然吻合。
伊维娜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个豁口上，又迅速看向罗切斯特手中的焦黑碎片。
确认无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