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硬板床角落的本杰明·克拉克，在听到“旧下水道入口”几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管家刻板的脸，恐惧已然连霍勒斯管家都感觉到了。
罗切斯特感觉自己掌握了关键。
所有的线索碎片:油墨味、蒸汽泄露、午夜焰火的混乱、探测魔法的失效、布莱克的草图、玛格丽特的嫉妒、本杰明的袖口碎布、无法解释的时间悖论，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都汇聚向那黑暗未知的下方。
“立刻返回子爵府！”罗切斯特决定道，他猛地转身，视线却在本杰明那被巨大恐惧彻底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克拉克，你认得那个地方。你需要带路。”
“不！！！”本杰明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身体疯狂地向墙角缩去，仿佛要钻进冰冷的墙壁里，“我不去，放开我！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让我走！”他手脚并用，被铐住的双腕在铁床架上撞得“哐哐”作响，手腕瞬间擦破皮肉，渗出血丝，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持续着这一动作。
“由不得你选择。”罗切斯特冷冷地说道。他转向霍勒斯管家，“管家先生，请即刻与卡文迪什队长沟通，我们需要暂时‘借用’克拉克先生。理由是，他是指认犯罪现场的关键人物。这是找回失物的关键一步，也是厘清他是否是犯罪者的唯一途径。”
管家刻板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去办理交涉手续。伊维娜上前一步，掏出医疗箱里的纱布和消毒药水，不顾本杰明的挣扎，快速而专业地为他手腕上的擦伤做了简单止血包扎。
交涉异常顺利。面对找回格林伍德伯爵夫人遗物的巨大压力和罗切斯特提供的、指向性极强的“指认现场”理由，卡文迪什队长几乎没有犹豫，只是在移交手续上重重签下名字，并派了两名持械治安官全程押送看管。
————————
再次踏入里弗斯子爵府那恢弘而冰冷的主厅时，气氛已与前几次截然不同。里弗斯子爵没有出现，艾米丽亚也不在。只有霍勒斯管家等待着，手中提着两盏擦得锃亮的、带有防风玻璃罩的大型煤油提灯。
“入口在主楼西侧后方，靠近旧锅炉房废弃管道间的地板下方，罗切斯特先生。”管家提醒道，“那地方废弃超过三十年，内部构造复杂，充满危险。府邸没有任何近期维护记录。”
罗切斯特接过一盏提灯，伊维娜接过另一盏。两名治安官一左一后，紧紧押着面如土色、双腿如同灌铅般几乎无法迈步的本杰明·克拉克。本杰明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惊恐，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汗水浸湿了他廉价的内衫，紧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
众人沉默地穿过长长的、散发着樟脑丸和灰尘气息的服务走廊，来到府邸最深处、靠近地基边缘的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同样布满红锈的挂锁。管家拿出钥匙，费力地拧动，“咔嚓”一声，锁开了。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铁锈、潮湿霉菌、动物粪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废弃管道间。地上散落着早已锈蚀不堪的废弃阀门和断裂的管道。房间角落里，一块厚重的、带着铁环的铸铁盖板，静静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盖板边缘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但正中央铁环附近，却有明显的、被多次摩擦抓握留下的痕迹。
显然近期有人动过。
“就是这里。”管家将提灯的光柱投向那块盖板。
罗切斯特将提灯交给伊维娜，示意两名治安官看好本杰明。他走上前，抓住那冰冷的铁环，双臂肌肉贲张，用力向上提拉。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摩擦声，沉重的盖板被缓缓掀起，露出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冷潮湿的腐败气息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猛地喷涌上来。
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由生铁铸造的螺旋阶梯，向下延伸，消失在提灯光芒无法触及的幽暗之中。
罗切斯特率先接过一盏提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冰冷湿滑的铁梯。伊维娜紧随其后，紧紧握着另一盏提灯，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冰冷的扶手，稳定心神。提灯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锈迹斑斑、布满可疑湿滑苔藓的阶梯，以及阶梯旁巨大、冰冷、凝结着水珠、纵横交错的废弃蒸汽管道。
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红棕色锈迹和灰白色的霉斑，散发出浓重的金属腥气和腐败气息。空气异常沉闷，带着地下特有的寒冷湿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冰冷的淤泥。
两名治安官押着几乎瘫软的本杰明，也依次踏入了这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通道。本杰明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艰难，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不明声音，身体抖得几乎无法站立，全靠治安官架着往下拖。
螺旋阶梯并不长，向下大约二十英尺便到了底。脚下不再是铁梯，而是湿滑泥泞、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垃圾的地面。空间陡然变得开阔，却又被无数巨大、交错、锈迹斑斑的废弃管道所占据。
提灯昏暗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巨大的管道在头顶、身侧纵横交错，其上凝结的冰冷水珠不断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滴答……”声，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浓重的黑暗悬浮在光芒之外，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空气中的腥臊气味，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脚下每一步都有可能陷入松软的泥沼或是踢到隐蔽的尖锐金属碎片。
“保持安静，跟上。”罗切斯特的声音低沉地在狭窄的通道中响起。他高举着提灯，光线扫过管道表面、地面和角落。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炯炯有神，随时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