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肌肤,带来一种深层的慰藉。
伊维娜闭上眼,靠在光滑的浴缸边缘,深栗色的长发漂浮在水面。热水舒缓着肌肉的紧绷,但她的思绪却如同浴缸中旋转的水流,无法平静。
谁?
那个无形的操纵者到底是谁?
霍勒斯管家?他那刻板面具下,是否隐藏着冰冷的算计?
里弗斯子爵?作为主人,他是否在演一场精妙的自导自演?为了什么?掩盖更大的秘密?
温斯顿勋爵?他那迷人的外表下,是否隐藏着贪婪或扭曲的占有欲?
阿瑟·布莱克?他那疯狂的机械构想,是否无意中被利用,或者他本身就是伪装的天才?
还是另有他人,隐藏在所有人背后谋划着这一切?
更深层次的思考随之浮现。
本杰明为了救女儿,甘愿成为黑暗交易的棋子。玛格丽特因嫉妒和对身份的焦虑,与挚友心生嫌隙。贵族们沉溺于舞会与珍宝,对脚下管道工绝望的挣扎视而不见……
“冰冷的逻辑能找出罪犯,”伊维娜望着蒸腾的水汽,轻声自语,“但唯有理解人性的温度与扭曲,才能看清罪恶滋生的土壤。罗切斯特,你是否也能感受到这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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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伊维娜穿着柔软的白色棉质睡裙,用毛巾裹着湿漉漉的长发,踩着绒布拖鞋走下楼梯时,客厅壁炉的火光正温暖地跳跃着。
罗切斯特并没有坐在他那堆满文件的桌子后面。他罕见地占据了那张靠近壁炉的、铺着厚厚坐垫的印花布沙发,并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三件套,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分明的喉结。而且也没有闭眼假寐,而是微微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双臂抱在胸前,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眸,此刻正失焦地望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齿轮在高速旋转、碰撞。
壁炉旁的小茶几上,德曼太太体贴地放着一个白瓷托盘,上面有着一壶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两只精致的骨瓷茶杯,还有一个三层点心架。最上层是撒着糖霜的柠檬小饼,中间是涂着奶油的手指三明治,最底层是点缀着樱桃的司康饼。
“茶好了。”伊维娜走到茶几旁,自然地拿起茶壶,为自己和罗切斯特各斟了一杯琥珀色的红茶,加入少许牛奶。她拿起一块司康饼,轻轻掰开,涂抹上厚厚的奶油和草莓酱,递了一块给罗切斯特。“补充点能量,你的大脑也需要燃料。”
罗切斯特的目光似乎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那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司康饼上。他沉默地接了过来,机械地咬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有些涣散,显然思绪还沉浸在那个无形的操纵者构建的迷宫中。
“还在思考那个‘阀门装置’吗?”伊维娜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着。
“是的。”罗切斯特咽下口中的司康饼,沙哑着声音道,“废弃的暖气管分支,预设的阀门,铅盒的传递,这些必须利用锅炉房正常运行产生的蒸汽压力波动作为动力源。难道是一个精妙的定时装置?或者是远程触发?”
“本杰明提到他在传递时很费力,阀门很小,”伊维娜补充道,“说明那个装置设计得非常隐蔽,利用了现有管道的冗余接口,或者临时改装了一个废弃出口。”
“精确。”罗切斯特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陷入沉思,“安装时机,是舞会前一周?甚至更早?需要避开所有耳目。或者,本身就拥有不被怀疑的权限。”
话题似乎又要滑入纯粹的机械推演。
伊维娜放下茶杯,决定引导方向。
“罗切斯特,这个案子,让我想到了很多。不仅仅是盗窃的技术手段。”她望向壁炉中跳跃的火焰,火光在她深邃的灰蓝色眼眸中跳动,“本杰明为了女儿,甘愿坠入深渊。玛格丽特因为一块怀表象征的地位和温斯顿勋爵的青睐,心生嫉妒。贵族们关注珍宝失窃,却对承载着他们舒适生活的管道工们的挣扎视若无睹。这个时代,蒸汽与魔法的光芒下,阴影从未消失。贫富的沟壑,身份的焦虑,人性的脆弱与扭曲……或许,这才是那个无形操纵者得以滋生的真正土壤。”
她顿了顿,目光认真地看着罗切斯特略显困惑的侧脸:“冰冷的逻辑能锁定嫌疑人名单,找出管道里的铅盒去向。但或许,只有理解这些裂缝,理解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那些绝望的呼喊和无声的崩塌,才能真正靠近那个操纵者冷酷计划的核心驱动力。”
罗切斯特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社会结构内部的压力差。”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锅炉内部失衡的蒸汽压力,也可能是诱发精密犯罪的潜在能量。”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伊维娜的隐喻。
伊维娜嘴角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虽然比喻有点不好评价,但方向没错。操纵者利用了这些裂缝,利用了本杰明的绝望,利用了舞会浮华下的松懈。找到他,不仅要解开物理的阀门之谜,也需要理解他为何选择这种方式,为何瞄准这块怀表,又为何如此冷酷地玩弄他人的命运。”
罗切斯特点点头,没有反驳,只是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默默地吃完了手中的司康饼。
茶壶渐空,点心架上的食物也所剩无几。壁炉的火焰燃烧得不再那么旺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夜深了。”
伊维娜放下空茶杯,站起身,睡裙柔软的布料垂坠着,“再精密的推理,也需要休息。晚安,罗切斯特。”
她走向楼梯。
罗切斯特的目光从壁炉的余烬中抬起,落在她走向楼梯的背影上。
“晚安,格洛达尔。”
伊维娜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的拐角。罗切斯特依旧在沙发上静坐了片刻,最终也站起身,走向自己那间堆满书籍和仪器的房间。他轻轻关上门,将壁炉最后一点温暖的光晕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