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穿行在洛顿的街巷中，很快便停在治安署森严的铁门前。罗切斯特、伊维娜、艾米丽亚，霍勒斯管家，以及里弗斯子爵，五人依次下车，步入其中。
温斯顿·埃德加·费尔法克斯勋爵被单独安置在治安署内一间条件稍好的特殊询问室。他换下了被捕时的礼服，穿着一套仆人寄来的灰色便服，头发略显凌乱，但依旧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贵族的矜持，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
卡文迪什队长亲自坐镇，罗切斯特和伊维娜坐在他对面，里弗斯子爵、霍勒斯管家和艾米丽亚则被安置在靠墙的椅子上旁听。艾米丽亚的眼神空洞，视线落在勋爵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虚无的婚姻殿堂。
“勋爵阁下，”卡文迪什队长开始审问，“您在卡伯特巷工坊被发现的图纸，以及罗切斯特先生基于图纸的推理，指向您设计并实施了格林伍德伯爵夫人遗物失窃案。请您就此事，做出陈述。”
温斯顿勋爵抬起下巴，傲慢地说道：“陈述？我的陈述就是，荒谬！那些图纸，只是我闲暇时的机械构想，是一些天马行空的实验性草图，它们与什么怀表盗窃案毫无关联。至于罗切斯特先生那套‘精妙绝伦’的推理，”他冷笑一声，“不过是基于巧合和主观臆测的幻想故事。我从未设计过什么传递装置，更不认识那个管道工本杰明！”
罗切斯特对他的否认毫不意外。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询问室中央一块临时架起的木板前。木板上，已经钉好了那几张关键的装置设计图副本。他拿起一枚图钉，再次用语言剖析整个犯罪链条。
“让我们回到最真实的逻辑分析上。”
“图一，是压力差驱动核心。利用舞厅下方暖风管道内固有的、可预测的蒸汽压力波动，作为动力源。设计精妙，完美规避手动操作风险。”
“图二，是预设安装点B-3接口。位于舞厅与休息区暖风管道交汇冗余处，空间隐蔽，日常维护无法触及。安装需特定扳手型号及约30分钟操作时间。舞会前一周，您以‘检查冬季供暖’为由，在管家陪同下进入该区域，完全具备操作条件。该证据由霍勒斯管家提供。”罗切斯特看了一眼霍勒斯管家，对方点了点头。
“图三，是磁力吸附头。标注磁力强度计算值为目标重量2盎司。作用距离：15英寸。怀表重量确实是2盎司，该证据由艾米丽亚小姐提供。”罗切斯特看了一眼艾米丽亚，艾米丽亚依旧在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泪痕，伊维娜正安慰着她。
“图四，是铅盒设计。尺寸：长3.2英寸，宽1.8英寸，高1.1英寸，与本杰明描述大致一致。材质是铅锑合金涂层。”
“传递路径，”罗切斯特的手指顺着图纸上的线条滑动，“装置吸附怀表入铅盒，压力驱动铅盒沿预设废弃管道下行，经约87码距离，抵达旧下水道节点附近废弃阀门。本杰明在焰火期间按指令取出铅盒，塞入邻近小型废弃暖气管阀门。”
他放下图钉，目光转向勋爵：“整个过程，勋爵阁下，您无需出现在舞厅，无需触碰怀表。您只需在安全距离外，等待您的机械造物与无知工具共同完成这场‘隔空取物’的戏法。图纸，是您设计此事最直接的证据。安装机会，是您贵族身份与子爵信任赋予的特权。逻辑链条，环环相扣，坚不可摧，铁证如山。”
温斯顿勋爵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手指紧紧抠住椅子扶手，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无从辩解。他只能再次重复：“幻想！都是幻想！巧合！全是巧合！”
“巧合无法解释你曾经询问过艾米丽亚关于怀表的事。”罗切斯特平静地说道。
“带本杰明·克拉克。”罗切斯特对卡文迪什队长说道。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本杰明·克拉克在两个治安官的押解下走进询问室。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工装，手腕戴着镣铐，面色憔悴，眼神畏缩。当他看到穿着便服但气势依旧逼人的温斯顿勋爵时，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克拉克，”罗切斯特的声音缓和了些，“仔细看看这位先生。回想一个月前那个夜晚，在码头区黑巷子里，从背后勒住你、用伪装的声音与你交易的那个人。他的身高、体型、轮廓，是否有相似之处？”
本杰明惊恐地抬头，目光在温斯顿勋爵身上飞快地扫过。勋爵那精心打理的仪态、昂贵的衣料与本杰明记忆中那个黑暗巷子里的暴力胁迫者形象似乎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想摇头。
就在这时，伊维娜站起身，走到本杰明身边。她没有看勋爵，目光温和而专注地落在本杰明脸上，一边伸出手指画着圈，一边轻轻地说道：“本杰明，放轻松。我知道那晚很可怕。不要去想那些让你恐惧的动作和声音。试着回忆一些更模糊的感觉。比如，那个人的肩膀宽度，他站在你身后时，你感觉到的压迫感，他手臂抬起时的高度轮廓，还有他身上，是否有某种干净的气味，或者昂贵衣料的触感，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本杰明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码头区潮湿腥臭的空气、冰冷的恐惧、被勒住的窒息感，模糊的影像在黑暗中翻滚。
他在伊维娜的手势引导和话语引导的双重作用下，逐渐回到了当时的那个场景。
肩膀宽阔稳定，不像码头苦力，压迫感很高，手臂抬起角度很标准，像训练过体态的人。
气味方面，没有汗臭，没有鱼腥，反而有点淡淡的，像子爵府走廊里那种好闻的木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衣料很滑，很硬挺，不是粗布。
过了一会。
他猛地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温斯顿勋爵的肩膀、手臂线条、以及他身上那件看似朴素实则质地精良的灰色便服。记忆中的模糊轮廓与眼前的形象，在伊维娜语言和动作的引导下，突然间重叠了。
“是他！”本杰明尖叫道，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温斯顿勋爵，“肩膀！站姿！手臂抬起来的样子！还有那种好闻的味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没错！就是他！那个声音是装出来的！但就是他！那个用莉莉的命威胁我的人！”他崩溃地喊叫着。
“莉莉，我的莉莉！”
“不——！！”一声尖锐、绝望、彻底崩溃的哭喊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