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血色般的余烬涂抹在简陋的坟冢上，几抔新土覆盖着刚刚逝去的生命。黑发少年与李明轩在狼藉的林间空地上寻得一块还算平整的草坪，草草掩埋了那些未能化作数据消散的遗骸。这本该是虚拟世界的规则——死亡后消散，复活点重生。但此刻，冰冷的泥土与沉重的尸体，都在无声宣告着“死亡游戏”的残酷真实。
黑发少年不知从何处采来一束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花瓣细碎，稚嫩脆弱。他半蹲下来，将花束轻轻放在那几座简陋的坟包前，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李明轩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少年低垂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哀悼，像是深秋的潭水，平静而深切。
“谢谢。”李明轩的声音有些干涩，刚刚那一场激战过后，他也相当的疲倦，“如果不是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座新坟，“我和埃吉欧，大概也躺在里面了。”
黑发少年缓缓摇头，站起身。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轮廓。“是你们坚持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平静，又带着自责，“还是因为我来得不够快。”最后半句，轻得像一声叹息。
短暂的沉默，只能听见远处昏迷的埃吉欧发出模糊的呻吟。
“你……一路上有遇到其他玩家吗？”李明轩试探着问，试图打破这寂静。
“玩家？”黑发少年微微侧过头，眼神里表现出明显的困惑。
“原来他是AI吗？”李明轩心头猛地一跳。自己竟一时忘了这世界的构成。如此恐怖的实力，开服仅仅两天……没有任何玩家能够做到吧？
“抱歉，”他立刻改口，掩饰着内心的震动，“请忽略刚才的问题。你是……从森林的另一边穿过来的？”
“啊，是啊。”少年似乎并未在意那小小的试探，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郑重地向李明轩伸出手，动作流畅还带着礼节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柯·莱。叫我莱就好。”他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点少年气的明朗，“我是‘先行者’的成员。”
先行者？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带着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明轩也伸出手，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还带有一丝冰凉的手掌。“我叫……”他犹豫了半秒，还是说道，“尼格尔。很高兴认识你，莱。” 在这个死亡世界里，“李明轩”这个名字，似乎应该被锁进现实的牢笼中。
完成了简单而沉重的祭奠，两人合力扛起依旧昏迷的埃吉欧。一人一边，步履沉重地朝着主城柯泽夫的方向走去。森林的阴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如同蛰伏的巨兽。
“莱，”李明轩忍不住再次开口，“你说的‘先行者’……是什么？”
“先行者啊……”莱微微仰头，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词句。“‘先行者’……就是一群专门寻觅、猎杀像刚才那种异变怪物的组织。”他的话语相当简洁。
“里面都是像你这样……”李明轩斟酌着用词，“……实力强到离谱的人吗？”话音未落，一个念头闪过。他空出一只手，飞快地在虚空中划动，调出了系统界面。目标：柯·莱。
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几行冰冷的数据静静陈列：
“
生命：20
耐力：15
力量：20
灵巧：20
智力：10
信仰：8
感应：8
总属性值：116
特殊天赋：黄金律
”
李明轩的呼吸微微一窒。怪物！ 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这根本不是开服两天能堆砌出来的数据！他的面板再次证实他并非玩家的身份，这分明是正常玩家肝到30级左右才可能企及的高度！内测结束时，他拼死拼活才爬到20级，那还是仗着能复活、没日没夜刷怪的结果。而现在……在这个死亡如影随形的炼狱里，每一级经验都浸染着真正的血腥……
“唔……”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大概……都差不多吧？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们。”他含糊其辞，眼神飘向远方沉落的夕阳。
一路攀谈，李明轩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不断向莱询问着幽暗森林深处的秘密：怪物的分布、危险的区域、奇异的见闻……然而，那个最核心的疑问——莱如何在心脏被刺穿后若无其事地站起，却被他死死按在了喉咙深处。有些界限，贸然触碰可能意味着终结。
当得知莱竟是单枪匹马、在没有地图指引的情况下横穿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幽暗森林时，李明轩眼中的倾佩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深知这个世界的设定：除了少数功能性的NPC（比如发放黑面包的那些），绝大部分存在都是高度拟真的AI，有着自己的“生命”轨迹，也会在玩家看不见的角落无声消亡。系统并不会偏袒他们。莱的强大，是自身意志与力量的结果。
暮色四合时，两人终于扛着埃吉欧回到了主城柯泽夫。压抑绝望的气氛依旧笼罩着街道，比夜色更沉重。他们将埃吉欧安置在一家狭小昏暗的诊所里。李明轩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脸上掠过一丝窘迫。莱同样平静地摇了摇头，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几样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材料，递给了诊所里那位愁眉苦脸的老医生，算是垫付了费用。教堂的治疗速度比起这间诊所要快上许多，但费用也会高昂上不少，并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奢望的。
“你知道交易铺在哪吗？”莱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李明轩，“我这儿有些材料和道具可以兑换成钱币，像刚刚那样直接交易应该会有不少亏损。”
店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材料和瓶瓶罐罐。莱走到柜台前，在老板狐疑的目光中，先从他那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皮囊里，掏出了一颗东西。
那是一颗并不寻常的宝石，它约有鸽卵大小，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靛蓝色，只是边缘处带着几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震伤过。当莱将它放在柜台的绒布上时，整个昏暗的店铺似乎都亮堂了几分。
老板的眼睛瞬间直了，拿着放大镜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番小心翼翼的鉴定和激烈的讨价还价后，这枚残破的宝石，竟换来了一袋沉甸甸、叮当作响的金币——足足900枚！
莱有些惋惜地看着这枚宝石，喃喃道：“早知道就不下那么重的手了……”
接着，莱像变戏法似的，从皮囊里又倒出一小堆东西：闪烁着寒光的棕熊利爪、暗影狼的獠牙、锋利的猫妖指甲……这些材料在游戏中期不算珍贵，但也是尚且处于前期的玩家们完全无法获取的。
这些材料换取的银币基本都被莱用来购买了一些恢复和解除异常状态的道具和一张活点地图，莱掂量了一下手中骤然充盈的钱袋，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他看向李明轩：“现在，我们有钱了。”他拍了拍李明轩的肩，动作自然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走，去吃点像样的东西。我请客。”
两天来只靠苦涩黑面包和河水维生的李明轩，胃袋早已发出无声的抗议。面对这份带着温度的邀请，他无法，也不想拒绝。
李明轩领着莱走进一家还算干净的餐厅。与外面街道的绝望麻木不同，餐厅里竟有几分生气。几张桌子旁坐着装备精良、神色倨傲的玩家，他们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烤肉、新鲜的蔬果和香气四溢的面包，正旁若无人地高声谈论着某个野外头目的打法，言语间充满了对普通玩家的不屑。李明轩听着他们的情报，很明显这群人也是内测玩家，而且比自己更擅长战斗，不得不说自己在内测玩家中混的算最为凄惨的一批了。
李明轩和莱选了角落一张相对安静的桌子坐下。李明轩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熟练地点了几道菜：两份烤得金黄焦脆、油脂滋滋作响的野猪肋排，一大碗飘着浓郁香气的奶油蘑菇汤，还有两杯冒着气泡的麦芽酒。
当食物端上来的那一刻，李明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拿起刀叉，动作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鲜嫩多汁的肉块塞进嘴里。久违的、属于正常食物的丰腴滋味在舌尖爆炸，油脂的香气、肉类的醇厚、香辛料的刺激……这一切如同久旱逢甘霖，冲刷着口腔，也短暂地麻痹了紧绷的神经。他吃得又快又急，甚至顾不上烫，仿佛要将这两天亏欠身体的能量一次性补回来。
莱看着他的吃相，没有嘲笑，只是安静地拿起自己的刀叉，动作优雅而从容地切着肉排，小口品尝着。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餐厅里那些高谈阔论的“精英”玩家，又落回眼前狼吞虎咽的李明轩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摇曳的烛光。
在久违的饱餐一顿后，莱并没有急着寻找落脚点，而至于李明轩，他已经睡了两晚的大街了，甚至他得出结论——桥洞并不适合宿夜，那里的蚊虫多到难以想象。
久违的饱腹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宁。莱似乎没有寻找落脚点的打算，目光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游移。至于李明轩，他已经睡了两晚的大街了，主城冰冷坚硬的石板路和蚊虫肆虐的桥洞，早已是他刻骨铭心的“床铺”。
“尼格尔，”莱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一丝探究，“你对这里似乎非常熟悉。”
李明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尼格尔”是在呼唤自己。“哦，啊……”他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吧。”话语出口，才觉出其中的狼狈。
“两个月？都睡在大街上？”莱微微挑眉，眼眸里看不出是怜悯还是纯粹的好奇。
“没有！当然没有！”李明轩急切地辩解，“只是最近……落魄了而已。”他想起内测时的意气风发，仅用一周便摸清了柯泽夫的大小角落，半个月后便去了更危险的区域。“两个月前，我也曾在这座城里，拥有过短暂的‘风光’。”
莱若有所思，目光扫过蜷缩在街角的那些绝望身影，“那你知道柯泽夫最好的武器铺在哪吗？”
李明轩苦笑：“柯泽夫并不盛产武器，最好的铺子，卖的也不过是些过渡期的玩具，价格还黑得离谱。”他脑海中浮现出加斯城铁匠铺里火星四溅的景象，“真想买好剑，得去加斯城，那里靠着乌尔肯山脉，矿产资源丰富，优秀的铁匠也不少。”
莱从背后的剑鞘中抽出他的佩剑。经过上次的激战，剑身伤痕累累，布满豁口和裂纹，如同经历了一场末日浩劫，早已不复往日锋芒。“就算要去加斯城，”他掂量着手中破败的剑，声音平静，“也得先买一把趁手的武器才行。”
李明轩引着莱，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来到一家即使在深夜也依旧传来“叮叮当当”打铁声的铺子前。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灼烧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铺子里炉火熊熊，映照着一位头发花白却壮硕的背影。铁锤砸在通红的铁块上，火星四散飞溅。
“要买什么，自己看。”老板头也不回，粗糙的手指随意朝旁边挂满各式兵器的刀架一指，声音也如同砂纸摩擦岩石。
“老板，”莱的声音清朗，穿透了打铁的噪音，“我要你这里最好的长剑。”
李明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他忘了提醒莱，这位铁匠铺的老板是出了名的臭脾气，莱这直来直去的“最好”，在他耳中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果然，那壮汉猛地停下手里的活计，缓缓转过身。炉火映照下，他的脸膛如同烧红的烙铁。他沉默地指向刀架最高处悬挂着的一柄长剑——剑鞘华丽，镶嵌着劣质的宝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廉价的光芒。
“十金币。不讲价。”他的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黑店！” 李明轩在心底无声咆哮。这分明是把最普通的铁剑披了件花衣裳！他赶紧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莱，眼神疯狂示意：快走，别当冤大头！
莱仿佛没接收到他的警告信号，只是轻轻一跃，便将那柄华而不实的长剑摘了下来。“锵啷”一声，长剑出鞘。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动作流畅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慢。“老板，”他语气平淡，“这样的剑，给我来十把。麻烦包好，方便携带。”
空气瞬间凝固。
铁匠铺老板缓缓放下了手中沉重的铁锤。他转过身，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刀子。“十把？”他声音低沉，压抑着即将喷发的怒火，“你要这么多剑干什么？”
“这种长剑质量太差了，我怕它撑不到我去加斯城。”莱的语气相当平静，像是在诉说着事实。李明轩知道莱可能并没有嘲讽或贬低的意味，但对这位铁匠铺老板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人格侮辱。
“哼!”铁匠铺老板持起一旁的铁锤直接甩手扔向了莱，莱看见飞驰而来的铁锤不急不慢，轻轻挥剑，像是割开布匹般将铁锤切成了两半，两半锤头“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倒是有两下子……”老板的话音未落，莱就将长剑抛掷过来，精准无比地钉在老板身旁一根粗壮的木桩上。剑身嗡嗡震颤，距离老板的头颅不过寸许，冰冷的剑锋激得他脖颈后的汗毛瞬间倒竖，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您自己看吧，只是切个锤子，刃口就卷了。”莱的声音依旧诚恳，甚至带着点无辜，但李明轩已经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的伪装，刚刚那一下……
老板脸色铁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用力将长剑从木桩中拔出，死死盯着那道豁口。他的尊严不容许“挑衅”，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冲进了后方的库房。.
片刻后，一道黑影裹挟着风声从库房内飞出！
“这把！一百金币！”老板的声音带着赌气般的嘶哑。很难想象一把价值“100金币”的昂贵长剑会以这种方式进行传递。
莱轻松接住。剑鞘古朴无华，但当他缓缓抽出长剑时，一声清越悠扬的剑鸣瞬间压过了炉火的噼啪声。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火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冰冷的寒芒。李明轩心中暗叹：好东西！在前中期堪称神兵利器，斩低级魔物如同切瓜砍菜，哪怕在加斯城这种长剑也算得上是新手们的福音，会成为抢手货。只是……一百金币，这价格依旧黑得让人心肝疼！
莱握着剑，没有赞赏也没有挑剔。他目光扫过店铺，最终落在那块乌黑发亮、不知承载过多少铁锤锻打、见证过多少刀剑诞生的巨大铁砧上。
“喂！你干什么？！闲杂人不许进来！”老板厉声呵斥。
莱置若罔闻。他走到铁砧前，双足微分，如同扎根大地。缓缓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感受手中剑的脉动。下一瞬——
“锵——！！！”一声清脆悠长的裂帛之音。
那敦厚沉重的铁砧，竟被从中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断面光滑如镜，而垫在铁砧下的厚重木桩，却连一丝划痕都未曾留下！
莱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他再次抽出长剑，在跳跃的火光下仔细端详剑身。靠近剑尖处，一道细如发丝的微小卷刃赫然在目。
“还算……过得去。”他淡淡评价。
老板彻底呆住了。他看着那平滑如镜的断口，又看看莱手中那柄只留下微不足道伤痕的长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震惊、愤怒、挫败、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交织在一起。
“我……我还有更好的！”老板猛地抬起头，脸膛因激动和某种憋屈而涨得通红，像一块烧透的炭，“但问题是，你买不买得起！”
“多少钱？”
“多少钱？”莱平静地问。
“一千！一千金币！”老板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狮子大开口，试图用这天文数字将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彻底击退。
莱摸了摸下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拿来看看。”
老板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低吼着再次冲进库房。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巨大噪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汗流浃背地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长匣。
木匣被一把漆黑的锁牢牢锁住。老板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又在柜台下翻找了许久，急得满头大汗，钥匙却如同蒸发了一般。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流淌的护城河，指着那把锁对莱喊道：“劈开它！”
铁匠铺老板怒气冲冲地冲入库房，丢出来不知多少杂物，终究是搬出了一个长长的匣子。
匣子的被一把锁给锁住，铁匠铺老板摸索起了全身，翻箱倒柜寻觅了半天也没找见钥匙，忽然看向了远处的河畔，像是想起这把钥匙的去向，他指着这把锁喊道。
“劈开它。”
莱掂了掂手中价值百金的长剑，有些犹豫：“可是这把剑……”
“劈开！”老板怒，“劈坏了算我的！不收你钱！”
“可是这把剑……”莱摆弄了下自己手上的长剑。
“劈开！这把剑就算断了也不收你的钱！”铁匠铺老板怒气冲冲的吼道。
莱不再犹豫。他站定在木匣前，双手握剑，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紧紧锁定了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黑锁。李明轩仔细端详，他认出这是乌尔肯山脉最著名的矿产——黑玄铁，这种矿虽然著名，但产量并不多，甚至 称得上稀少，能拿这种材料做锁，出手相当阔绰，里面的剑更是难以想象。
莱深吸一口气，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凝聚于剑尖。他低喝一声，长剑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银色雷霆，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斩落！
“锵——————！！！”
一声尖锐到刺耳，整个铁匠铺的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李明轩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声音逐渐消散。
死寂。
莱手中的长剑，自剑身中段，齐刷刷地断裂开来，半截剑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失败了吗……”李明轩轻声道，这也是理所当然，哪怕莱再厉害，材质的差距也无法弥补。
然而，就在这死寂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那把坚不可摧的黑玄铁锁，锁柄处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斩痕。锁芯崩坏，沉重的黑锁应声脱落，“咚”地一声砸在石板地上，沉闷的回响宣告着某种禁锢的解除。
莱平静地将只剩半截的剑柄递给老板。出乎李明轩意料，老板脸上并未出现预想中的暴怒，反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默默接过断剑，退到一旁，浑浊的目光死死黏在那缓缓开启的长匣之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有追忆，有痛惜，有嫉妒，有释然，最终都化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他朝着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莱小心翼翼地掀开匣盖。
没有想象中的宝光四射，惊世骇俗。匣内衬着温润的臻黄色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柄长剑。它的样式古朴到了极致，剑身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如同初雪般的素白，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没有镶嵌耀眼的宝石，朴素得甚至有些……不起眼。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沉睡在时光的尘埃里。
李明轩几乎要脱口而出：“老板，是不是拿错了？”
但莱的反应瞬间粉碎了他的质疑。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轻轻抚过那素白的剑身。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或平静，而是炙热！那是李明轩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神情。
“老板，”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剑上，“很抱歉，我身上现在只有九百金币和一些零碎的银币。”他抬起头，看向铁匠铺老板，眼神真挚，“这把剑……虽然看上去是未完成的状态，但我……非常喜欢。能否允许我用其他收集的材料和道具，来补足剩下的差价？”
老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柄素白长剑上。浑浊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缄默了许久，久到炉火都仿佛黯淡了几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而沉重地挥了挥手，动作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颓然。
“拿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转身走进了里屋，“吱呀”一声，关上了那扇沉重的木门。背影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仿佛带走了一个时代。
莱对着紧闭的房门朗声道：“老板！它有名字吗？”
门内沉默片刻，传来一声更加疲惫、如同叹息般的声音：“既是未竟之作……便是无名。”
莱珍而重之地将长剑佩好。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从钱袋中取出沉甸甸的九百金币，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冰冷的柜台上。想了想，又从中分出小许，塞到李明轩手中。
“尼格尔，拿着。”莱的笑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带着真诚的感激，“很感谢你的引路。”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皮囊里，又掏出一对东西。
“对了还有这个，你或许用得到。”
当那对匕首暴露在月光下时，李明轩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脖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匕首的造型，那幽冷的锋芒，那上面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是那只刺客哥布林的双匕。
莱将这对冰冷刺骨的匕首放在了李明轩颤抖的手掌上。他清晰地看到了李明轩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
莱用力拍了拍李明轩僵硬的肩膀。“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就不能被恐惧钉在原地。有些东西……远比死亡本身更值得恐惧。”
“好了，”莱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飘渺，“我还有些事要办。就此别过，保重。”他朝李明轩挥了挥手，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几个闪烁，便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道尽头。
李明轩僵立在原地，如同石雕。手中冰冷的匕首散发着致命的寒意，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在夜风中带来刺骨的冰凉。
“不能退缩……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啊……怎么可能……像你那样……”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月光为柯泽夫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莱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城门。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道淡蓝色的、只有玩家才能看见的系统光幕，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展开。光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角色状态、属性点……如果李明轩在此，必定会惊得下巴脱臼——他一直以为是强大原住民的“柯·莱”，竟然也是一名玩家！
光幕的属性栏上，“未分配属性点：1”的字样闪烁着微光。莱的目光在“敏捷”一栏停留片刻，像是在回应白天那句“是我来得不够快”。他意念微动，那一点宝贵的属性点，无声地融入了敏捷值中。
城门外不远处的老树下，一个戴着深灰色兜帽的纤细身影，早已倚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等待。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当莱走近时，兜帽下传来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轻哼：
“你可是让我好等啊。”声音清冽带有愠味，如同山涧冷泉。
莱脸上浮现出稍显尴尬的笑意：“抱歉，让你久等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用干净布帛包裹的物件，递了过去，“这是我刚刚顺路打包的烤野猪肋排和奶油蘑菇汤，跟我同行的那位友人推荐的，味道确实不赖。”
戴着兜帽的身影微微一顿。一只纤细又雪白如月髓的手从斗篷下伸出，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过了那尚带余温的包裹。
莱走到树的另一侧，背靠着树干坐下。他展开下午在道具行买来的活点地图，特质的羊皮纸在月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
“早上那一箭，”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树对面，“谢了。很厉害。”他指的是那只精准射穿刺客哥布林掌心、救下李明轩的致命一箭。那样的距离，那样的精准，即便是那只以箭术自傲的射手哥布林复生，怕也只能望洋兴叹。
树影下的身影没有回应。只听到细微的布帛解开声，然后是金属餐刀切割烤肉的轻响。片刻后，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满足的轻哼在寂静的夜里响起：“hmm…！” 显然，即使冷掉了，那鲜嫩多汁的肋排和浓郁的蘑菇汤，依旧征服了挑剔的味蕾。
“嗯？你刚才说什么？”莱转过头看向树影下。
兜帽猛地向下一沉，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月光吝啬地只勾勒出一小片微微泛红的侧颊轮廓。树下传来一声刻意的清嗓声，努力维持着清冷：“……道谢就免了。你只需记得，履行你的承诺，把圣物还给我就行。”
莱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细密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银链下，垂坠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深邃如无尽森林的祖母绿宝石。宝石内部仿佛有生命般流转着莹莹绿光。“当然，”莱将它握在手心，感受着那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脉动的触感，“约定就是约定。杀死‘它’之后，这个自然物归原主。”他将吊坠收起，语气变得认真，“所以在那之前还是劳烦你和我同行一段时间吧，艾莉丝。”
树下的身影沉默片刻。终于，一只雪白的手抬起，轻轻掀开了深灰色的兜帽。
月光如瀑，瞬间倾泻而下。
一对修长、尖俏、透着非人灵性的耳朵，在如月光般流泻的金色长发间显露出来。一朵纯洁美丽的艾莉西亚花别在发梢，她微微仰起脸，翠绿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翡翠，在银辉下流转着神秘而清冷的光华，仿佛倒映着亘古的森林。精致的脸庞带着精灵族特有的空灵与疏离，此刻却因唇边残留的一丝油光和颊上未褪尽的微红，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艾莉丝·拉斐尔。
深夜的街道，寒意更重。李明轩裹紧了单薄的衣物，在横七竖八躺倒的绝望身影间艰难穿行，寻找着能容纳他疲惫身躯的旅馆。月光清冷地洒落，照亮一张张麻木或惊恐的脸。他知道，这种死寂不会持续太久。用不了几天，当饥饿彻底压垮恐惧，主城周边资源全然不够分配。
“再过几天……必须得离开这里了。”李明轩在心里盘算着，“白天的遭遇……应该只是个意外吧？毕竟有莱那样专门猎杀异变怪物的人在……”他试图用这个想法说服自己，驱散心底盘踞的寒意。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转角处，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背对着他，但一头金发在暗夜中也显得异常耀眼。那背影……挺拔，孤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金发？ 李明轩皱紧眉头，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他认识的人里，似乎没有谁是这般耀眼的金发……尤其还是男性。
仿佛感应到了背后的注视，那身影微微一顿，缓缓地、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侧过了半边脸庞。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那线条冷硬、轮廓分明的侧脸。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
他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嘴唇无声地开合，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怎么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