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枚金币的价值,在这间奢华包厢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空间宽敞得近乎奢侈,陈设考究舒适,远非那些简陋的小旅馆可比。独立卫浴、柔软的沙发、甚至为武器爱好者贴心准备的剑架和墙上预留的挂弓处(虽然对艾莉丝那魔力凝聚的长弓并无用处),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扇通往独立温泉小院的木门,氤氲的水汽正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真是……豪华啊!”莱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目光尤其在剑架上多停留了几秒,“连武器架都有,考虑得真周到。只不过你的弓箭是能量体吧……”他看向艾莉丝。
“美中不足的是……”莱的目光扫过那张铺着厚实羽绒被、宽敞得足以容纳数人的大床,又落到旁边那张同样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哦!有沙发!看来今晚不用打地铺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庆幸。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艾莉丝解下厚重的斗篷,露出底下精灵特有的细腻肌肤和姣好面容,碧绿的眸子带着审视的光芒,直视莱,“你更应该先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会说卢恩语?”她微微蹙眉,“我从未听闻你与矮人族有任何交集。”
“啊,这个啊……”莱摩挲着下巴,露出一副努力回忆的神情,“说来奇怪,那些词汇……像是自然而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矮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或许……是弗雷德里克?在那些混乱的梦境碎片里?他真是个好人呢,连这个都‘教’给我了。”
艾莉丝顿时语塞。她第一次听说死人还能在梦里教人语言,这说法荒谬得让她无言以对。
“总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啦!”莱摆摆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招牌式的笑容,“现在最重要的,是享受这价值不菲的温泉吧?我去公共汤池体验一下风土人情,这里就留给你独享了。”话音未落,他已脱下外套,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雀跃,推门跑了出去。
门扉合拢的瞬间,莱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退去。他褪去衣物,推开公共温泉那扇厚重的木门。刹那间,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水汽如同仙境云雾般汹涌而出,瞬间将他吞没。能见度极低,伸手难辨五指。
莱试探性地将脚伸入汤池,温热的泉水包裹上来,带来直透骨髓的暖意和抚慰。他缓缓适应着水温,直到大腿根完全浸入,才让整个身体沉入那令人毛孔舒张的暖流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游向汤池中央,倚靠着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巨大假山石,闭目享受这难得的宁静。紧绷的神经似乎都在热水中缓缓松弛。
思绪如同池中升腾的气泡,开始活跃起来。
“‘无名’……该怎样才能找到能重锻它的人呢?城里的铁匠似乎都办不到啊……”他无意识地低声自语。
“哼!”一声沉闷的、带着强烈不悦的冷哼,如同炸雷般在他倚靠的假山石背后响起!
莱猛地一惊,睁开眼,这才意识到假山石的另一侧并非空无一人,自己的无心之言,被旁人听了个真切。
“好傲慢的小子!”那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岩石,带着矮人族特有的浑厚与火气,“这世上还没有我弗洛里斯·加布力尔锻不了的剑!”
莱尴尬地转过身,透过浓郁的水雾努力寻找声音来源。听这口气,对方竟是一位铁匠?可白茫茫一片,人影难辨。
“看哪呢小子!低下你的脑袋!”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从下方传来。
莱依言低头,这才在水汽弥漫的池边发现一个身影。一个矮壮如铁墩的矮人,正泡在温泉里,只露出宽阔的肩膀和一颗毛发浓密的头颅。他留着瀑布般的、几乎浸入水中的粗犷长髯,长长的灰白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脑后。此刻,他正瞪着一双铜铃般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莱。
“Neyðvisla(抱歉),”莱连忙用卢恩语致歉,语气诚恳,“雾气太大,真没注意到您,加布力尔先生。”
“哼!还会说两句卢恩语?少见的外乡人。”加布力尔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听到熟悉的语言,那喷薄的怒火似乎稍微收敛了一丝丝,“把你那把宝贝剑拿来瞧瞧!叫‘无名’是吧?怪名儿!要是连我加布力尔都搞不定它,哼,那这加斯城里,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与底气。
莱仿佛被这份铁砧般沉重的自信说服了,眼中瞬间燃起希望,“我这就去取!请您稍等!”他立刻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片水花,随手抓过池边的浴衣裹上,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公共汤池,朝着自己的豪华包厢狂奔而去。
“砰!”包厢门被他一把推开!
房间内,正准备踏入私人温泉的艾莉丝,闻声愕然回头。她刚刚褪下最后一件衣物,莹白如玉的肌肤在室内暖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精灵完美的胴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闯入者眼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莱:“……”
艾莉丝:“……”
“呃……又来?”莱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羞愤低喝和某种清脆的响声),莱捂着火辣辣的左半边脸颊,却紧紧抱着用布匆忙裹好的“无名”,再次冲回了公共汤池。
“加布力尔大师!剑……剑取来了!”莱喘息着,将裹着的“无名”连着剑鞘,恭敬地双手奉上。
“哦?回来得倒快!”加布力尔从水中探出更多身体,接过长剑,目光在莱红肿的左脸上扫过,粗声粗气地问,“你这脸怎么红红的?”
“呃……可、可能是温泉太热,气血上涌……”莱眼神飘忽,含糊其辞。
“热?热还能只热半边脸?”加布力尔显然不信,但注意力很快被手中的长剑吸引。他粗厚、布满厚实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的布,握住了古朴的剑柄。
他深吸一口气,拇指抵住剑锷,缓缓向外抽拔。
“噌——”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摩擦声响起,加布力尔一下就听出这剑鞘与长剑本身并不配套,但这已经是莱精心挑选的结果了。
随着剑刃一寸寸离开剑鞘,一道内敛却极其纯粹的寒芒,如同沉睡古龙睁开的竖瞳,骤然刺破了氤氲的水汽!那光芒并不刺眼炫目,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锐利感,精准地刺入了加布力尔铜铃般的双眼!
加布力尔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捧着那半出鞘的“无名”,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令莱愕然的动作——他像丢掉烫手山芋般,将莱精心准备的剑鞘“哐当”一声丢在池边石板上,仿佛那鞘配不上这剑的万一。
他布满岁月痕迹和老茧的双手,此刻却异常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捧住了裸露的剑身,指腹极其小心地摩挲过那冰冷、光滑、毫无装饰的金属表面。那姿态,如同信徒在抚摸圣物,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端重。
时间在浓郁的水汽中无声流淌,只有温泉汩汩的声响。良久,加布力尔才发出一声悠长、沉重得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叹息,缓缓将剑收回,递还给莱。
“对不起了,小子。”他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傲慢,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力感,“ÆTIRIS(神兵之胚)……我做不到。除了锻造它的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铁匠,能顺着它胚胎中沉睡的‘意’去完成它了。强行锻打,只会毁了它。”
“这样吗……”莱接过“无名”,轻轻抚过剑身,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位骄傲大师的断言,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失落。他将剑缓缓归入鞘中。
“但是,”加布力尔浑浊的目光透露出一丝锐利,他抬起头,再次投向莱,“关于这把剑的原作者……我或许知道些线索。”
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您知道是谁?!”
加布力尔靠在池边,目光仿佛穿透了蒸腾的水汽,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没有宝石的炫耀,没有符文的加持,甚至连一丝装饰性的花纹都吝于镌刻……这质朴到极致、近乎粗粝的工艺风格,锻出的剑却像……一条钢铁铸就的龙脊,蕴含着撕裂一切的力量……”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矮人特有的骄傲与一丝罕见的复杂:“你们人族在锻造一道上的天赋,本远不足以与我们矮人相提并论。但……曾经,确实有那么一位异类。他锻剑,不为王权贵胄增光添彩,不屑于用魔法符文粉饰威力,更鄙夷镶嵌那些华而不实的宝石美玉。有人曾当面嘲笑他:这样锻剑的意义何在?既不能赋予使用者翻江倒海的魔力,也无法成为流芳百世的艺术珍品,就算敲打一辈子铁砧,也休想锻造出一件能载入史册的‘神器’。”
加布力尔的声音低沉下来,模仿着记忆中那位大师的回答,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砧铁上般沉重:
“锋利! 我要的,是足以斩断世间一切的锋利!能剁下古龙四肢的锋利!能劈开巨龙遮天蔽日之翼的锋利!我锻剑,只为一个目的——”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重现了当年那震撼人心的宣言,“让持剑者,斩尽一切非人之物!”
老矮人的眼神再次变得浑浊,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胆颤:“这把‘无名’里,到底封存着怎样滔天的憎恨?我……无法想象。”
他抬手指向天空,透过露天的汤池看见那夜色中更显狰狞的乌尔肯山脉轮廓。
“如果你实在没有头绪,不妨去乌尔肯山脉的最高峰看看。在火山口的下方,背风的山脊上……据说插着一排巨大的断剑,像一片剑冢。”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那个人……是否还在那里?是否还活着?是否……愿意为你,去完成这把未竟之作,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加斯城被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雪吞噬。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温柔的飘落,而是像裹挟着冰碴的风暴,呼啸着砸向地面,仿佛要将这座钢铁之城彻底掩埋。比往时更加猛烈的大雪,宛若逼近的风暴在预警着什么。
莱裹紧了厚重的棉服,像一只笨拙的熊,从旅馆门缝里挤出来。他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击散,双手下意识地搓着,指节冻得发红。这种天气无论做什么户外活动都相当不便,他决定在雪停前先在城里逛逛。他试探着邀请艾莉丝,但她仿佛被那张柔软的大床下了咒,牢牢地黏在上面,只甩给他一个含混不清的拒绝。
加斯城除了数量众多的铁匠铺之外,同样也滋生着无数喧闹的酒馆。这些地方往往弥漫着劣质酒精、油脂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兼具着烤肉生意和情报集散地的功能。莱推开其中一家最热闹的店门,嘈杂的声浪和浑浊的热气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他在角落里勉强找到一张油腻的小桌,脱下沉甸甸的外衣,挤到吧台前。
“HAIL(你好),”莱微笑着,用生涩的卢恩语询问,“有什么推荐?”他注意到,在这“矮人的国度”,这家最火爆酒馆的吧台后,站着的竟是一位人类女性。更意外的是,她也用流利的卢恩语回应。
“HAIL,新面孔的冒险者?”女老板挑了挑眉,笑容职业而锐利,“加斯城最好的烟熏烤肉,还有麦芽汁啤酒,来一份尝尝?”
“你怎么知道我是冒险家?”莱有些诧异,“我连武器都没带。”
“我还以为你做好了功课,没想到是误打误撞?”女老板嗤笑一声,“那你可撞对地方了。这里,是加斯城最好的烤肉酒馆,同时也是冒险者情报的十字路口。”
“后半句我信,”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冒险者灌了口酒,含糊地插嘴,“烤肉?算了吧。”
“嚼起来像我奶奶那副泡了十年的假牙。”另一个家伙怪笑着补充。
“嘿!至少啤酒还不赖!”又有人嚷嚷。
“不赖?就这预制麦芽汁?”胡子男不屑地哼道,“柯泽夫进货的玩意儿!加斯城这鸟不拉屎的冻土,能长出一粒麦子老子跟你姓!
“伯特伦·摩西,闭上你的狗嘴!”女老板瞬间变脸,刚才的职业微笑被狰狞取代,声音尖利得像外面的风暴,“敢黄了老娘的生意,老娘亲手把你ÞRÍSLA MED ÞURI ÍÓTUN(撕成碎片)!”
莱僵在原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像个误入斗兽场的观众。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点单:“那个……我怕喝酒误事,请给我一份烤肉,再加一杯……牛奶?”
“牛奶?!”
“天呐!他在酒馆点牛奶!”
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这番话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尽管成了笑柄,莱最终还是得到了他的烟熏烤肉和那杯来之不易的牛奶。为了这杯奶,老板娘像一头暴怒的母熊,在吧台后翻箱倒柜,最后冲进后厨,引发了一阵小孩子的响亮啼哭。等她再出现时,头发蓬乱,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称得上“笑容”的表情,将那杯仿佛沾染了“罪恶”的牛奶重重顿在莱面前。
莱笨拙地拿起刀叉(他习惯性地想用右手握刀,毕竟那是挥剑的手,对付这硬得离谱的烤肉似乎更有力)。他一边和坚韧如皮革的肉块搏斗,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着周遭冒险者们谈话的碎片。他对这座城市相当感兴趣,说不定还有那个神秘铁匠的蛛丝马迹。
“喂,听说了吗?乌尔肯那边……上来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说清楚点!”
“那玩意儿……大得离谱,遮天蔽日……”
“少他妈故弄玄虚!是条龙!”
“龙?!”
这个词像一道无形的冰瀑,瞬间浇灭了酒馆里的喧嚣和炉火的暖意。空气骤然凝固,仿佛是有人推开了酒馆的大门。刚才还在哄笑的冒险者们,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透出本能的、难以掩饰的恐惧,甚至有人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柄。
“这个世界的龙……威慑力这么恐怖?让这群冒险家们都闻之色变。”莱艰难地嚼着那如同口香糖般的烤肉,心里嘟囔着。
“怕个鸟!”点破“龙”字的那个冒险者强撑着嗓门,“是条老掉牙的龙!翅膀都扇不动风了!城主半个月前就招齐了人,准备去收拾它了!”
“老龙?它不去龙冢等死,跑我们乌尔肯这冰窟窿来干什么?难怪那边的矿场停工快一个月了……”
“什么时候动手?”
“按计划是今天,可这鬼天气……”说话的人瞥了一眼窗外狂暴的雪幕,“估计得推迟几天。反正那老东西也跑不了。”
“嘿嘿,那过几天集市上可有好东西瞧了!”
“做梦吧你!龙血、龙心……哪样不是稀世珍宝?龙的牙、爪、鳞片,更是那群铁匠眼里的好货!黑市都抢破头,集市上能流通?”胡子男伯特伦嗤之以鼻。
“贪多嚼不烂!老子就想尝尝龙肉啥味儿,那玩意儿总该多些吧?这辈子能啃一口龙肉,死了也值!”
“哈!说不定就跟老板娘这‘绝世美味’一个味儿呢!”不知谁喊了一句。
短暂的死寂后,更大的哄笑声猛地炸开,再次填满了酒馆的每一个角落。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释放,也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虚张声势。店内外,又一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只是这“快活”底下,冰层未消。
在付出巨大努力后,莱终于完成了与那份“美食”的艰苦卓绝的斗争。他端起那杯饱经波折的牛奶,一饮而尽,像是完成某种神圣的净化仪式。站起身,他走到油腻的吧台前,动作从容得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味觉灾难。
“结账。”莱的声音温和依旧,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枚指头大小、色泽深邃如凝固血液的红玛瑙石,轻轻搁在柜台上。石头的内里仿佛有火焰流淌,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而危险的光晕。
“另外,”他微笑着环视瞬间安静下来的酒馆,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这枚宝石,能否换在座的诸位……喝上一杯?”
死寂。随即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目光,贪婪的、惊愕的、难以置信的,都死死钉在那枚红玛瑙上。
女老板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她几乎是抢过宝石,指尖微微颤抖地摩挲着那光滑冰冷的表面。这玩意儿,别说请一轮酒,就算把整个酒馆里所有人都灌个烂醉都绰绰有余!
“当……当然可以!”老板娘的声音有些发干,眼神炽热,“但你确定?就为了一顿酒钱?”
莱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宝石换酒,大家喝个痛快。”他再次转身,面对那群眼睛发亮的冒险者,“顺便……我也想向各位,打听一件事。”
“哦——!!!”众人兴奋地呐喊着。
“别说一件!一百件都行!”
“只要不是请我们喝牛奶就行!哈哈哈!”
哄笑声再次炸开,比之前更热烈,带着酒精和意外横财的刺激。莱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喧嚣稍稍平息。
“各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嘈杂,“可知道乌尔肯山脉上,有一处剑冢?”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我想知道它的具体方位,或者……那里是否有人居住?”
“剑冢?”
“火山口边上那个?”
“嘶……是那儿没错,但是……”兴奋的表情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我要去那里找个人。”莱适时地补充,从怀中掏出那份仿佛浸染着冒险气息的活点地图,“麻烦各位,帮我在地图上标个位置?”
“你要上去?”
“小子!”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冒险者猛地灌了口酒,粗声粗气地警告,“听句劝,别去!那地方……有‘巨人’!”
“巨人?”莱眉梢微挑。小小一个加斯城,矮人、精灵、龙、巨人……这世界的奇幻要素,倒是像开盲盒一样在他面前纷纷亮相。
“没错!”另一个冒险者接口,声音带着夸张的惊悚,“那一排排插着的玩意儿,就是TM的武器!只要你靠近,那疯子就能抄起一柄比你人还高的巨剑,像丢标枪一样朝你砸过来!准头还TM贼好!”
“那就是个脑子被火山烟熏坏的疯子!”群情再次激愤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城主就该在屠了那头老龙之后,顺带把山顶那怪胎也给剁了!”
尽管一片劝阻之声,在红玛瑙的魔力(或者说莱温和却坚持的态度)下,他们还是在地图上为莱仔细标注了方位,线条粗犷,带着冒险者特有的不羁。
午后,狂暴的雪势终于稍稍收敛了爪牙,天地间一片刺骨的银白。莱并不急于启程。他像个精明的仓鼠,在加斯城冰冷的街道上搜罗着物资:耐寒的毛皮、坚韧的绳索、高能量的肉干……最后,他停在一家冒着滚滚热气的铺子前,买了一份据说口碑不错的浓汤。
捧着温热的陶碗,莱忽然想到小说里那些餐风饮露的精灵。艾莉丝?她似乎对烤肉和浓汤都来者不拒。“大概……设定不同吧。”他暗自嘀咕。
小心翼翼地推开旅馆房门——他可不想再遭遇任何“艳遇”。房间内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惨淡的天光。艾莉丝依然陷在那张柔软得如同沼泽的大床里,呼吸均匀。
“艾莉丝,该起来了。”莱轻轻推搡她裹在被子里的肩膀。
“唔……”一声慵懒的鼻音。艾莉丝缓缓睁开眼,碧绿的眸子在昏暗中像蒙尘的翡翠。她毫不避讳地坐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单薄的贴身衣物勾勒出少女初成的曲线。这副景象莱早已司空见惯。
“给你带了浓汤。先去洗把脸?”莱的声音带着关切。
艾莉丝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像只刚睡醒的猫,慢吞吞地滑下床,赤着脚走进了浴室。水声淅沥。
莱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并不明亮的光线涌进来,给房间镀上一层冰冷的灰白。他坐到小沙发上,展开地图,指尖划过刚刚标注的路线,身边堆满了即将背负的物资。艾莉丝穿戴整齐,乖巧地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浓汤。
一路同行,交谈寥寥。艾莉丝似乎刻意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冰墙,维持着一种疏离的“冷漠”。只是这层伪装过于生涩,莱能轻易看穿她在努力压抑着本性,那笨拙的样子反而有些……可爱?
“你要去乌尔肯山顶……做什么?”艾莉丝罕见地主动开口,或许是昨日舒适的温泉让她心情愉悦上几分,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平常,她就像个精致的人偶,对目的地漠不关心,只是沉默地跟随。
“铸剑。”莱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一种找到目标的兴奋,“昨天在浴场遇到个叫加布力尔的矮人铁匠,他推荐我去剑冢那里碰碰运气,说那里可能有能完成‘无名’的大师。”
艾莉丝的反应却有些冷淡,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她见过莱那把从柯泽夫带出来的残剑“无名”。或许是见惯了真正的神兵,这把尚未完成的作品在她眼中,即使最终成型,大概也只是最末流的神器罢了——虽然对绝大多数冒险者而言,那已是梦寐以求的珍宝。
在这个世界,武器都被标好了价码:白色凡铁,绿色粗胚,蓝色精良,紫色优秀,橙色传说,粉色史诗,以及……赤红如血的神器。当然,这些流淌的色彩,只有那些觉醒了特殊“鉴定”之能的玩家才能窥见。
“放心,”莱以为她的提问是源于对翠西亚的牵挂,解释道,“如果找不到,我们就放弃。反正去西诺塔本来也要翻越乌尔肯,直接登顶再从另一侧下山,时间和绕路差不多。”
“这点时间,我无所谓。”艾莉丝微微扬起下巴,故作老成,努力摆出精灵的悠远气度,“对你们人类而言,一天、一月、一年或许漫长。但在我们精灵眼中,不过眨眼一瞬。”
“这么说,艾莉丝你已经很大咯?”莱促狭地笑了笑。
艾莉丝明显被噎住了,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过了好几秒,她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恼,小声嘟囔:“过完这个冬天……我就……我就十八岁了。”
“什么嘛,”莱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也只是个小孩子啊。”
“我才不是小孩子!”艾莉丝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鼓起了脸颊,气呼呼地将手中的汤勺用力掷向莱,“按你们人类的标准,我已经成年了!”
莱敏捷地一探手,稳稳接住飞来的汤勺。他站起身,顺手拿走艾莉丝喝空的碗,像安抚炸毛的小动物般敷衍道:“好好好,成年了成年了。”他转移话题,“话说,这里的人类成年标准也是十八岁?”
艾莉丝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精灵都比你清楚。在维尔特兰大陆,不同城邦和国家,标准天差地别。像柯泽夫、加斯城这种不依附国度自由贸易的城邦,大多是十七岁左右。西诺塔那边……”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常年战火,男人十六便要上战场,女子十四就算成人。”
无人注意的冰冷角落。
一个名叫托比·杰西的男人,像条疯狗,在尚未完全停歇的风雪中跌跌撞撞。他无视路人看疯子般的眼神,双手深深插进路边的积雪里,不顾冻得通红发紫,发了狂似的挖掘、摸索。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声音嘶哑绝望:
“没了……怎么没了?我的宝石……我的红玛瑙……该死的!到底掉哪儿了?!”
“托比·杰西!”一个裹得严实的冒险者认出了他,大声喊道,“雪停了!该去集合点了!城主的人等着出发上山呢!”
“滚开!”托比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朝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凄厉的咆哮,“我的宝石丢了!那颗红玛瑙!我TM从没丢过东西!从来没有!!” 风雪灌进他的喉咙,也浇不灭那焚心的怒火和恐惧。
他猛地转向同伴,眼神凶狠得能吃人,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淬着毒液挤出来:
“别让我知道是哪个杂种捡走了我的红玛瑙……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