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理子推开"赵记小吃"的玻璃门时，挂在门框上的风铃没有发出往日的脆响。她抬头看见系铃铛的红绳已经褪色发白，而更让她愣住的是——正值晚餐高峰时段，店里却只零星坐着两桌客人。
"妈？"理子绕过空荡荡的餐台，后厨的灯光比往常暗了一半。母亲赵美华正蹲在煤气灶前，用改锥敲打着老旧的阀门，工作服后背洇出一片汗渍。
灶台突然"噗"地窜出一簇火苗，又很快熄灭。赵美华的手抖了一下，改锥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今天提前打烊。"她没抬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去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
理子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她看见母亲左手无名指上还贴着创可贴——那是上周切伤后一直没好的刀口。墙角的进货单被风吹起一角，她瞥见上面好几个项目都被红笔划掉了。
理子盘腿坐在阁楼地板上，膝盖下压着的小台灯忽明忽暗。母亲的老式记账本摊在面前，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蚂蚁啃噬着她的视网膜。
"三个月房租欠缴...食材成本上涨40%...竞争对手新开张..."她无意识啃着铅笔尾端，木质纤维在齿间碎裂。手机屏幕亮起，是小满发来的消息："明天篮球赛的应援旗做好啦！"配图是手绘的Q版理子灌篮图。
理子突然把手机反扣在地板上。阁楼窗户漏进的月光正好照在墙面的奖状上——"全市青少年篮球联赛MVP"。奖状下方贴着母亲在领奖台上的照片，穿着油渍斑斑的工作服，笑得比捧奖杯的自己还骄傲。
楼下传来咳嗽声，理子蹑手蹑脚爬下楼梯。母亲趴在餐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理子轻轻拉开柜门——往常塞满食材的隔层现在空了大半，只剩半包豆芽和几个鸡蛋。
篮球场探照灯将四个影子拉得很长。理子机械地拍打着篮球，橡胶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凌晨像心跳声。
"所以..."林薇推了推眼镜，手机屏幕光照出她刚做的Excel表格，"每月固定支出至少两万五？"
小满裹着理子的运动外套，正用炭笔在速写本上计算："如果画定制头像的话，我一周能接五单，每单八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
"不够。"苏晚晴突然开口。她手里捧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小微企业运营指南》，书页上满是荧光笔标记，"要解决根本问题..."
"你们别管了！"理子突然把篮球砸向篮板，巨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她背对着三人，肩膀微微发抖："我妈最讨厌被人同情...当年我爸跑路时，债主上门她都没哭过..."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突然披在她肩上。晚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声音轻得像羽毛："不是同情。"她翻开书的某一页，上面画着"特色美食联名计划"的思维导图，"是商业合作。"
小满举起速写本，上面已经画好了新菜单设计：传统煎饼裹着篮球纹路，豆浆杯印着四人Q版头像。"我们可以做'青春应援套餐'！"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比赛日特供那种。"
林薇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展示着刚收到的邮件："学生会同意把下周的社团招新会定在这里。"顿了顿又补充，"我以个人名义担保。"
周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赵记小吃"时，理子正踮脚挂着新做的风铃。这次用的红绳是小满编的四股辫，铃铛下挂着迷你篮球挂坠。
"你这孩子..."赵美华望着突然涌入的穿校服的学生们，手里崭新的点单机不断跳出订单提示。她看着女儿在餐台前灵活地穿梭，篮球服外套着印有店名的围裙，突然发现那个总是莽撞的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用左手同时端三碗豆浆。
后厨里，晚晴正认真核对食材配比，眼镜上沾着面粉；小满在窗口画着即时肖像，每完成一幅就引来一阵欢呼；林薇则站在收银台前，把流水记录同步到云端表格。
理子偷空望向母亲——那个总是弓着背的身影此刻挺得笔直，正把煎饼翻出漂亮的金黄色。灶台的火苗窜得老高，映亮了她眼角的细纹和嘴角久违的笑意。
"理子！"小满突然喊她，举起刚画好的速写：画面里母亲颠勺的姿势像极了理子投篮的弧度。四个人的Q版形象挤在角落举着"加油"的旗子，旗杆正是那支记账的铅笔。
打烊后，理子在新账本上写下第一行字："9月15日，营收6874元"。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像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阁楼的小窗透进星光，照在墙面的新照片上——今天四人围着灶台比耶的合影。母亲执意要把照片贴在MVP奖状旁边，说这才是真正的冠军时刻。
楼下传来母亲哼歌的声音，理子摸出枕头下的防水文件袋。她轻轻放进一张今天的收银小票，又摸了摸夹层里那片银杏叶。月光透过文件袋，照出里面收藏的种种痕迹——原来最珍贵的投资，从来都不是数字能计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