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工会酒馆,很快迎来了新登台的演员:一位在斯托亚小镇的贡献颇多,得到“新月”称号的三级冒险者,银发的圣骑士小姐;一位据称来自孤儿院,和圣骑士小姐颇有些渊源,拿到了见习评级的娇小白毛法师。
这样的组合属实不多见,更何况还是两个美少女。
所以当她们站到零零散散钉着十数张委托的张贴板前面的时候,话题也开始变成啤酒和唾沫星子,在冒险者们的闲言碎语里传开了。
有人愤怒,比如坐在角落里啃着长棍硬面包的红发塔纳尔人。
斯托亚向来不喜欢委托外地人,当他们是臭要饭的,早些年他可没少吃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当上了三级冒险者,能多接些值钱的委托,“高性价比”的圣骑士少女却突然出现,把他的饭碗砸了!
气死偶咧!
他差点爆出家乡的方言。
但战斗民族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少女不简单,尤其是那个看起来更不起眼的蒙眼小矮子;所以他只好继续埋头啃面包,顺带趁同伴们不注意,从桌上摸两个哦润几吃吃。
也有人看乐子,比如站柜台边勾搭接待员的金发半精灵弓箭手。
她已在物理意义上消灭了足足三十六只豺狼人,七十二只地精,彻底摆脱了“斯托亚败北王”的耻辱称号。正直又温柔的圣骑士小姐和神秘又可爱的法师小妹妹,一看就很适合战败,败北王的称号也该有新主人了。
还有人觊觎。
泽尔感觉有股直勾勾的视线在盯着她,但她说不出是谁,就像魔法大学的高等奥术题,不会就是不会。
冒险者工会里在看她俩的人又不止一个,泽尔总不能把每个人都殴打一遍,然后操着从吟游诗人那里学来的方言,问“oi,老登,刚才是你在看我,对吧?”
不过她站这儿的目的不是揍人,虽然她确实手痒难耐,渴望给一个叫欲火的恶魔来一顿毒打,告诉她别再蛊惑自己对莉莉姆老师动手,否则打出战败剧情的可就不是莉莉姆,而是她自己了,但圣骑士小姐还是分得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
于是泽尔揪揪法师小姐的袖子,对方也心领神会,拿起高高的木头法杖,敲了敲泽尔的头。
梆梆。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有薄薄的蓝色微光在泽尔眼睛里出现,转瞬即逝,莉莉姆的声音随后出现耳畔。
传讯术,很简单的戏法而已,作用是构造只有施法者和受术者才能听到的声音,相当于吟游诗人口中的加密通讯。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站在这里,给一群人当花瓶看吧?』
『当然不会,莉莉姆小姐。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位叫泽尔的圣骑士先生在这里的话,会怎么做……』
泽尔微微眯起蓝眸,打量隐藏在兜帽阴影里的莉莉姆。
还有一抹红晕未褪。
见习冒险者的身份牌,是泽尔给法师小姐亲手戴上的。虽然法师小姐还在犹豫,但不知道是不是魅魔身体的本能在作祟,泽尔就是很想亲自动手,她想看到她惊惶的样子,想听到她不知所措的声音;还趁机在她耳朵边轻吹一口气,再一脸玩味地后退,看她昔日的恩师捧着那枚不起眼的小木牌,脸颊红扑扑地站在原地。
好邪恶的感觉啊,泽尔心想。
可她又有很多理由,比如这并不是什么冒犯的举动,相反,很适合她们的人设。毕竟“捡来”法师小姐的温柔圣骑士,可不就得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好姐妹么?
倒不如说,原来的泽尔,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确实对莉莉姆敬爱有加,会为他的老师打扫宿舍,烹饪三餐,会做老师最喜欢的小蛋糕,也会帮她去外面淘上古卷轴和地摊小说,连仰慕莉莉姆的小修女看到了都会直摇头,说他实在太贤惠,她们放弃。
但就是不怎么碰他的老师。
虽然练习剑术的时候,教授法术的时候,也免不了莉莉姆握住泽尔的手,帮他形成最初的肌肉记忆。但随着泽尔逐渐长高,技术也变得娴熟精湛,娇小依旧的莉莉姆便渐渐站在了一旁,只是看泽尔在那儿挥剑。
有时候莉莉姆会有消沉的表情,直觉敏锐的泽尔感觉到了。但每当他问莉莉姆,对方都会笑笑,说有点累了,然后再拿今晚吃什么,下班后去买点什么之类的转移话题,泽尔便信了老师的话,开始认真琢磨整点啥料理。
直到现在,想要触碰的欲望如同高涨的潮水,开始漫过某种堤坝,推着泽尔完成了刚才的“恶作剧”。
而她并不感到罪恶。
相反,圣骑士小姐还有点乐在其中,毕竟刚才的举动不仅和当初的她大相径庭,还让她看到了莉莉姆莫名…可爱的样子。
泽尔突然觉得好怪,这种玩弄莉莉姆的感觉竟然令她愉悦——哪怕这种行为多少有点刀尖舔血,但愉悦的程度,可绝非被老师关心一下能比得上。
有种主动权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莫非…我真有当坏女人的天赋?( ゚∀。)
泽尔得出了一个逆天的结论。
但这很快便被推翻了,毕竟读书人的事,能叫玩弄么?
她只是作为圣骑士,在做分内的事情而已。
而且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是那个可恶的魅魔,她不应该责备自己。只要收集齐至圣教会的禁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泽尔抬头看着张贴板,继续用传讯术跟莉莉姆说悄悄话。
『如果师傅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知道这份委托挂了这么久的原因吧。』
『师傅?』
『嗯。实不相瞒,其实我曾跟随泽尔先生一段时间,当他的徒弟。』
借着话题,泽尔看向莉莉姆,顺势再跟以前的自己做一次切割。
『他的剑术,他的圣光,他的美德,他的心,我所领悟最宝贵的东西皆来自于他——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在下实在愚钝,所以莉莉姆小姐,可以代替泽尔先生告诉我,为什么这张委托上写的失踪人员都是年轻女性呢?会否魔物拿到禁典残页还不够,需要更多的素材助祂们修行了?』
可能是圣骑士小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槽点实在太多,莉莉姆突然有点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不过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因为泽尔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会在礼拜仪式结束后,从教堂边上的柜子里钻出来缠着她问这问那,所以稍作思索,便给圣骑士小姐解释起来。
『确实有一些懂得神秘学的种族,喜欢通过献祭生命的方式来取悦宗主。』
莉莉姆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隔着皮手套给泽尔按揉刚刚被法杖敲过的脑袋。
博识,深邃,犹如一本厚重的历史书翻开,悄然间便有醇厚温馨的墨香扑面而来,又混在某种近似百合花的芬芳,再躁动的心也能得到平息,渐渐迷恋上这种沉静又安详的味道。
『就像牧师把信仰奉献给神明,再获得神明赐予的神术一样。许多不信神,或者得不到神明眷顾的人,也会遵循这种等价交换的原则,与一些有实体的异界大能,比如魅魔和天界使徒签订契约,得到强大的魔法力量。』
『学术界把这些异界大能叫做宗主。但宗主给予力量的同时,“仆人”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身体的某一部分,对宗主的绝对忠诚,乃至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但偏偏很多被至圣教会视作魔物的种族,祂们不愿意放弃悠久的寿命,来换取这些“不划算”的力量。所以在数百年前,还未被至圣教会打散的魔物联盟想到了一个新法子,那就是……』
『…献祭别人的生命。』
泽尔很自然地接上了莉莉姆的话。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是这个意思喽。
也许是身体变成了魅魔女孩子的缘故,泽尔很快便理解了魔物们的思维方式,就好像本应如此。
但这不代表,圣骑士小姐就认可了魔物们的做法。她低头不语,只是一味用魔物们的脑回路思考。
圣骑士小姐没胆子把所有魔物都揍一遍,但借着揍魔物的名义,收集禁典残页的胆子,还是有,而且很大。
于是半晌过后,泽尔捏起下巴。
『所以您的意思是…大概那个偷走教会禁典的魔物,也给她的同胞们立了某种规矩,只要献上更多的祭品,便会给它们更多的禁典残页,对吧?』
『我想应该是。又有魔物在抓人了吗?』
『对,也不完全对。』
泽尔眯起蓝眸,细看张贴板上那张红名的委托。
死亡19人,负重伤19人,负轻伤81人,至今能活着解决的人数为0,仿佛用鲜血标记的数字触目惊心,也难怪在张贴板上挂了这么久都没人敢接。
连二级强者都会惨死当场的高危委托,对于绝大多数只有三级,甚至见习级别的冒险者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张来自地狱的请帖,比吟游诗人说的鸿门宴还要可怕,还有恐怖。
『按委托上的说法,是她们被一股神秘的乐声吸引,自己走出了小镇,到了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少斯托亚分会的冒险者参与了营救行动,但都无功而返,至于具体情况……』
泽尔又回眸,看向正喝酒聊天的冒险者们。
也只有意识到这点,才会发觉,祂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很大,情绪也不如往日那般高昂或自在惬意,就好像有挥之不去的幽灵在每一位冒险者头顶游荡,令祂们在喝酒谈天的时候,时不时会夹杂一声叹息。
祂们多多少少缠着绷带,为了避开发痛的伤口,把满是划痕擦伤,不甚齐全的护甲也挪到了一边;更有甚者坐到了角落里,胡子拉碴,双目无神,嘴里念叨着什么,像是和不存在的恋人说话。
这样就不太好找他们问问,到底发生甚么了吧( •︠ˍ•︡ )
泽尔心想。
也许是变成魅魔女孩子的缘故,连情绪感知都敏锐了不少,泽尔决定不在这个时候揭冒险者们的伤疤。
不过问题不大。
泽尔已经有了更好的点子。
『好吧,能知道的就是有12个少女失踪了。而据我所知,十三是通用献祭仪式所需的最小数字,也就是说,那个拿着禁典残页的魔物应该还差一个祭品……』
『是这样没错,只有足够规模和品质的祭品,比如处子之身的少女,才能博得某些邪恶宗主的欢心…等等,圣骑士小姐你的意思是……』
伴随着法师小姐惊诧的声音,泽尔一把撕下红名的委托,惊起酒馆里的注目一阵。
而后,万众瞩目的圣骑士小姐反手撩起银发,柔和的面颊笑靥如花,宛如那个高大的圣骑士少年又站回了这里,对着所有人说。
『嗯。』
有圣徽在胸甲上碰出的微响。
「就由我来当最后一个祭品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