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德教国之人民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圣骑士小姐要她叫老师，莉莉姆大抵会犹豫一阵子；但如果圣骑士小姐主张叫妈妈或者亲爱的，莉莉姆便会点头，愿意对方恭敬称她一声老师了。
虽然莉莉姆总觉得，圣骑士小姐叫得未免有点…过于熟练了，就好像那个白发少年，甚至更亲切些，没有那种正儿八经的礼节感觉。
但也挺好的，不是么？
况且这也是为了隐藏身份才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名正言顺，更没让圣骑士小姐觉得是她有点想泽尔了，所以才答应了这种叫法……
于是莉莉姆跟着她的“好学生”，来到斯托亚冒险者工会参加庆功宴。
吹笛人事件落下帷幕，失踪冒险者的下落也真相大白，原以为痛失队友的冒险者得知罪人伏诛，便也不再难过，开始在庆功宴上结交新的伙伴。
工会一楼的酒馆今夜格外热闹，八大方桌坐满了装束各异的冒险者，摆上油香四溢的烤肉排和烤豆子，觥筹交错间有麦芽酒的飞沫溅起，化入了豪爽的酣畅痛饮与大笑里去。
就连角落里的小桌和空地上也站了不少人，趁机结交新的伙伴，或是在酒馆中央围成一圈，给路过拉琴的吟游诗人拍手叫好。
泽尔知道莉莉姆其实习惯了安静，便借口“要掩人耳目”，拉着自家老师到角落的小桌子落座。
「老师，您想吃什么？」
泽尔搬开凳子，等莉莉姆撑着手坐上去，把视线从那双因为够不着地板，而微微悬在半空中的棕色娇小靴足上勉强挪开，咽了咽口水，问道。
可莉莉姆不了解这些，便轻咬唇瓣，轻声说。
「你…你来选吧，我不太了解这些。」
「好呢。」
这也是泽尔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为了让莉莉姆有点参与感，泽尔还是问了一下自家老师，再凭着当初在魔法大学做毕业实习的记忆，喊来服务员，点了小镇特色的斯托亚海鲜汤和酒馆碎肉排，再加一份烤面包当主食。
于是很快，便有两碗有馥郁浓香的海鲜杂烩端了上来。
泽尔还记得这道菜的做法，大抵要先把锅里的油加热到发亮，撒入洋葱、香叶和一勺森盐，炒至洋葱发软，再加些大葱、蒜末、茴香、辣椒之类的佐料继续翻炒，直到炒出香味来，第一道工序便算完成了。
之后便是用白葡萄酒和海鱼烧煮浓汤，一刻钟后再文火慢煨。期间还可根据斯托亚小镇当季产出的海鲜品类，在汤里浸些蛤蜊或者海虾，适时搅拌，等到白嫩的鱼肉彻底不透明，便可关掉篝火，静置上三五分钟。
最后再撒入些欧芹和橄榄油，轻轻搅拌混合，便可端出来享用了。
至于怎会知道这些做法，泽尔的解释也很合理。
「师傅在迷雾森林里教我的。」
莉莉姆便点点头，嗯了一声，微启樱唇吹去热气，捏着木勺小口品尝起来。
她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以前在教会宿舍的时候，泽尔就喜欢研究料理，说有朝一日定要到南方的城镇去，把这道菜的做法学会，然后烧给老师尝尝。
可惜泽尔这个约定也没履行。
莉莉姆很想记小本本，但手头没有纸没有笔，算账的事便只好秋后再说。
接着，莉莉姆想起另一件事——她在临走前给圣骑士小姐施加的辅助法术，如今似乎都已失效了，这说明圣骑士小姐遇到敌人，经历了烈度不小的战斗。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那位吹笛人的实力强得可怕，需要圣骑士小姐一次性爆发所有法术么？
听到莉莉姆提起这事，泽尔便眯起眼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把在妖精荒野的经历，除了禁典残页之外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了自家老师听——反正残页的事儿这里也就她和莉莉姆知道，被别的人听到只会多生事端。
莉莉姆听完，声音似乎有点颤抖了。
「也就是说，在那场对上魔狼和血族的战斗之后，你没有用任何法术…独自一人打赢了吹笛人？」
「嗯呐，差不多是这样。」
泽尔一边切开端上来的炸肉排，有条不紊地往嘴里塞，一边嗯声。
「比起这个，老师，我倒是有个更在意的事情。」
「什么事情？」
「恩索菲尔德家族。」
泽尔伸出舌头，粉嫩又小巧，猫儿一样舔舐几下蘸了黑胡椒酱汁的餐刀，露出餍足的微笑，然后看向戴着皮革眼罩的莉莉姆。
「我没听说过这个贵族呢。按梦境里的来看，他们曾统治的地方除了斯托亚，还有好多教国南方的城市，再加上那位成为教会修女的大小姐，跟至圣教会的关系应该不错吧？可为什么自从大牧师进城以来，他们都没有出面接待呢？」
「因为恩索菲尔德家族，早在几十多年前就被肢解了。」
捧着温热的汤碗，莉莉姆略微低下脑袋，语气不无遗憾。
「恩索菲尔德家是靠狩猎魔物和镇守教国南方起家的，也是赫赫有名的奥术世家，即便不依靠教会的神官，也能和魔君领导的异族分庭抗礼，迄今为止已经为教国化解了不知多少场人类和异族之间的纷争。
可后来恩索菲尔德家族还是因为勾结境外魔物，消极执行教会命令的罪名，被前任教皇宣布废除了教籍；领土也被分解成了几部分，在教会神官的监督下，由平民自行推选名义上的城主。
所以如今，除了名义上的城主，斯托亚差不多算是被至圣教会接管的状态了。」
「欸，还有这种事( ﾟдﾟ)」
泽尔拿手帕抹抹嘴巴，眨巴眨巴湛蓝的眼眸，小声附和。
大抵是恩索菲尔德家族哪里得罪了至圣教会，就像艾贝丝妹妹得罪了恩索菲尔德家族的人一样，泽尔心想，原本挺和睦的两拨人最终还是刀剑相向，搞得如今只剩教会一家了。
但泽尔不在乎教会和旧贵族之间的纠葛，什么立场问题，什么功高盖主，就像她不想理清艾贝丝姐妹俩和贵族姥爷之间的恩怨一样，没有猫咪会傻到插手人类之间的战斗，猫咪只在乎她被噶掉的小丸子还能不能回来。
泽尔便只在乎她自己呀。
当然如果有余力的话，泽尔心想着，瞄向身旁的莉莉姆，她也不是不能管一下……
好吧，管不了一点。
连她曾使出九环法术的老师，都只能在教会当个大牧师，那什么教皇、大圣女的岂不是更离谱？
连那些强者都解决不好的，她泽尔一个小圣骑士，又能做些什么了？
于是泽尔心安理地埋头，继续嗦她的海鲜汤，直到莉莉姆把另一盘肉排也推到面前，又一手支撑着脑袋，颇为慈祥地“看着”她。
「我吃不下。」
莉莉姆微笑起来，然后捏起胸前的铜质身份牌，展示给泽尔看。
「另外我也评上了三级冒险者，所以接下来不用再勉强自己，圣骑士小姐，我们可以一起执行更高级的委托了。」
「好耶(*´∀`)」
泽尔也不客气，把莉莉姆的肉排也扒拉过来啃上一口，胃里好像有填不满的无底洞，怎么吃都恢复不完在妖精荒野损失的体力。
「是什么委托，老师您有头绪了嘛？」
「呵呵，委托的事倒是可以先放一放，孩子。」
然而下一刻，伴随一股颇为和善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圣洁感却席卷而来，令正要大吃特吃的泽尔身躯一震，微微睁大了蓝色的眼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对魅魔气息的压抑力度也即刻拉至最高。
很强的神官，何时来的？
泽尔一边心想，一边紧起视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一位老者，令泽尔圣光产生共鸣的源头正是这位不对劲的老者，他站在那里，周围的冒险者便如无视了他的存在，任由浪潮般的圣洁气息汹涌澎湃。
泽尔只觉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刚才…该不会被看出些什么了吧？
对上那含笑的眯眯眼，泽尔恍若有种兔子被鹰盯上的既视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