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徽音走到石台前,却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她解开了囚衣的腰带,将那件素色囚衣外衫脱了下来。
外衫之下,是一件更显单薄的白色里衣,勾勒出少女略显消瘦的轮廓。
沈墨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只见林徽音将叠好的外衫,轻轻放在了石台的边缘,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
“穿上吧,这里阴气重,凡人之躯,扛不住的。”
沈墨看着那件衣服,又看了看她。
这少女倒是有趣。
明明自己都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居然还有心思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是真善良,还是脑子缺根弦?
“姑娘的好意,心领了。”沈墨懒洋洋地靠回石壁,连看都懒得再看那件衣服一眼,“只是,在下有个毛病,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林徽音的动作僵住了。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牢里本就压抑,她方才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做出这个决定。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将自己的外衣赠予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男子,已是极为出格的举动。
可对方,不仅不领情,言语间还带着嫌弃。
“你......”林徽音的脸颊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你以为我愿意?我只是不想身边有个冻死的尸体!”
“那感情好,”沈墨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冻死了,这偌大的牢房,不就归你一个人了?清净。”
“你...你不可理喻!”
林徽音气得胸口起伏,一把抓起石台上的衣服,扭头就走回了角落。
“随你,你便光着身子冻死在这里吧!”
地牢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
“哎。”
沈墨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林徽音咬着唇,不理他。
“我说,姑娘。”
“......”
还是不理。
“地上那个麻袋,能借我用用不?”
林徽音猛地回头,怒视着他。
这家伙,宁愿穿一个麻袋,也不愿穿她的衣服?
何等羞辱!
她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走到那个破麻袋前,一脚将其踢了过去。
“给你!最好把自己也装进去,省得碍眼!”
“谢了。”
沈墨三下五除二,双手抓住麻袋的边缘,猛地一撕。
坚韧的麻布,在他手中竟像是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林徽音瞳孔微微一缩。
这麻袋她方才挣扎了许久才钻出来,知道有多结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见沈墨三下五除二,将撕开的麻袋在腰间一围,随便找了根布条打了个结,竟是弄出了一条勉强能蔽体的裙子。
虽然造型磕碜了点,还露着两条小腿,但好歹关键部位是遮住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还行,挺透气的。”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冲着角落里目瞪口呆的林徽音咧嘴一笑,“多谢姑娘慷慨解囊。”
“......”
林徽音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这般脑回路的人。
沈墨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牢房里活动起来。
这具新生的身体,还需要适应。
他一边走,一边活动着手脚。
虽然没有修为,可这具身体的根基,似乎比之前的还要好上不少。
只要能出去,他有的是办法重新恢复实力。
过了一阵。
他走到林徽音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聊聊?”
林徽音冷着脸,没有说话。
“别这么大火气嘛。”
沈墨盘腿而坐,双手搭在膝盖上,“你看,你我二人,能在这镇魔狱最底层相遇,也算是一桩缘分,不如聊聊,你是怎么进来的?得罪了哪路神仙?”
他看似在闲聊,实则在套话。
他必须搞清楚,现在是什么年份,外面是什么光景,而这个凉州府,又是什么情况。
林徽音沉默了许久。
或许是沈墨那副死皮赖脸的劲头让她觉得再置气也没意思。
又或许是这番地界让她也渴望能有个人说说话。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我伤了人。”
“哦?伤了谁?”
“凉州徐家的嫡子,徐天佑。”
徐家......
沈墨的眼神微微一凝。
没听说过。
“徐家......很厉害?”
“在凉州西平县,只手遮天。”
“那你胆子不小,敢动天之骄子。”沈墨笑了笑,“怎么伤的?失手?”
说到这个,林徽音的身子抖了一下,将头埋得很低,闷闷道:“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血脉。”
沈墨眉头一挑。
自古以来,只有魔族体质特殊,拥有所谓的血脉。
非要细分,可分为九部。
每一部,都对应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血脉天赋。
有的天生神力,有的能操控风云雷电。
他当年身为最强魔族,自然对这玩意了如指掌。
“你是......魔族?”
“没错,怎么,害怕了?”
怕?”沈墨笑了,“怕倒是不怕......只是有点好奇,你既然是魔族,身上为什么没有魔气?”
魔族受天地恩宠,寿命悠长,修炼起来一日千里。
但作为代价,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魔气,极其容易分辨。
而且这玩意儿还不好控制,稍不留神就容易走火入魔,沦为只知道杀戮的邪魔。
林徽音沉默了很久。
“我母亲是人族。”
“嚯,还是个混血?”沈墨来了兴致。
人魔混血,这可就稀奇了。
人魔之间有着天然的生殖隔阂,能诞下子嗣的,万中无一。
林徽音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身处这镇魔狱最底层,必死无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百年前人魔大战结束,魔族战败,沦为了人族的奴隶。我......我父亲是魔族,母亲是人族,他们东躲西藏多年。”
“后来,大邺女帝登基,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清算魔族余孽,”
听到“女帝”两个字时,沈墨的拳头不易察觉地握紧。
这女帝还能有谁?
不就是他那大徒弟沈清秋么?
“他们为了躲避追捕,不停地更换地方,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直到......生下了我。”
“为了给我一个安稳的童年,他们在凉州西平县那个小地方,停留了太久......结果,就被徐家的人发现了踪迹。”
“再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到了,我爹娘为了保护我反抗,被杀了,而我,因为和人族无异,又恰好觉醒了血脉,被徐家当成了一个工具,留了下来......”
地牢里,再次陷入安静。
只有少女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沈墨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若是当年赢下的是魔族,如今人族的日子,同样不会好过。
过了许久,林徽音似乎终于平复了情绪,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也该说说你了吧?一个凡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我?”沈墨自嘲一笑,“说了你也不信,我得罪了九个女人。”
林徽音皱了皱眉,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
沈墨也不解释,话锋一转:“外面现在,光景如何?”
林徽音想了想,似乎在斟酌用词。
最后,她只吐出了三个字:“有些乱。”
“怎么个乱法?”
“女帝陛下虽雄才大略,但登基以来,手段愈发酷烈,天下世家宗门,敢有不从者,皆被铁血镇压,各地怨声载道,私底下,小动作不断。”
林徽音低声道,“而且......近些年,天灾也越来越多,各地都传,是大邺的气运,快要被那位陛下给耗光了。”
沈墨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啧。
意料之内。
他心里想着,目光重新落回林徽音身上。
“你那血脉,觉醒的是什么能力?”
林徽音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力气会变得很大,而且......会很想......很想毁掉看到的一切东西。”
“哦?”沈墨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九部魔族之中,天生神力,且自带狂化属性的,只有最正统的‘战魔’一脉,你这血脉,有点意思。”
林徽音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战魔?”
她只知道自己是魔族,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一概不知。
沈墨没有解释,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人魔混血,本就是逆天而行,要么夭折,要么......就远超常人。”
“你之所以控制不住,是因为你太弱了,弱到连血脉里最基本的力量都承受不住,只能被它反过来操控。”
林徽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问道:“那......那该怎么办?”
沈墨笑了。
“想学啊?”
“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