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0年代起，各国为缓解温室效应，大规模部署“平流层反光膜”“海洋碳捕捉塔”等地球工程，试图人工调节气候。但2050年一场罕见的超强厄尔尼诺与极地涡旋碰撞，被人工干预的大气环流突然“卡壳”——赤道暖流与极地寒流的边界变成了一道僵硬的“气候墙”，南北半球的热量交换彻底停滞。
方舟重工的名字，最初总带着点讽刺意味。
2040年代，它还是家做海洋工程的企业，给碳捕捉塔造过钢构底座，给反光膜的锚点打过硬质合金桩。那时它的广告片里，工人戴着安全帽站在捕捉塔顶端，背景是“与地球共呼吸”的标语——谁也想不到，十年后，这家公司要靠“带人类离开地球”活下去。
他们公开了一份“地月转移计划”：用改造过的深海钻井平台技术打月球地基，用当年给反光膜做轨道维护的航天器改造成运输舰，甚至把碳捕捉塔的废气处理模块拆下来，塞进月球基地的循环系统里。
“我们造过困住空气的笼子，现在该造能带着空气跑的船了。”首席工程师在第一次全员大会上说。
真正让它垄断移民通道的，是“月壤穹顶”技术。月球没有大气，昼夜温差能差三百度，他们把一个个的失败教训拆成了无数个数据点，最后用月球风化层混合环氧树脂，浇铸出半米厚的弧形顶——这种材料能反射90%的太阳辐射，零下二百度里也不会脆裂。2065年，第一座“方舟一号”基地在月球落成时，穹顶下种出了第一茬土豆，用最先进的科技所浇灌出的食物。
2070年的春天，地球的晨昏带已经刮了整整三个月的黑风——风里裹着的不再是冰碴，而是赤道那边飘来的火山灰，落在废墟上像铺了层沥青。就是这年，方舟重工的“地月航线图”正式公布，红色的航线从地球仅剩的三个发射井（都藏在旧时代的军事基地里）延伸向月球，像三根系在两个星球间的脐带。
但这脐带只给特定的人供氧。
筛选名单是在2069年冬天漏出来的。不是官方公布，是某个晨昏带地下掩体的黑客截获了方舟重工的加密文件，投影在废墟的断墙上：前10%是各国首脑、跨国集团董事和他们的家族，名字后面标着“优先级A”；接下来30%是“关键技术持有者”——航天工程师、生态学家、量子计算机专家，还有几个好莱坞明星和体育冠军，文件里写着“维持文明多样性”。剩下的60%，文件里只用了三个字：“冗余人口”。
那天之后，晨昏带的掩体里爆发了最绝望的骚动。有人用自制的炸药炸向发射井的外围电网，被方舟重工的机械卫兵烧成灰烬；有人举着旧时代的标语牌跪在雪地里，标语被风撕成碎片，最后冻在他们皲裂的手上。但月球基地的通讯频道里，永远只有冷静的播报：“今日‘渡鸦号’运载120名A级优先级人员抵达，生命维持系统正常。”
那些被选中的人，撤离得像一场体面的宴会。纽约旧时代的华尔道夫酒店废墟上，临时搭建的镀金舷梯通向运输舰，穿定制防寒服的富豪们抱着宠物狗，身后跟着拎着古董箱的管家——箱子里装着红酒、油画，还有从卢浮宫抢出来的《蒙娜丽莎》复制品。某个东南亚国家的总统带着二十七个亲属登船时，舷梯下的难民正为半块冻硬的压缩饼干打架，他们的孩子扒着合金栏杆，手指被冻在上面，扯下来时带出血珠。
方舟重工的首席执行官在月球基地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们必须优先保存文明的火种。”镜头扫过基地里的恒温农场，绿油油的生菜旁边摆着钢琴，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学者在讨论古希腊哲学。没人提地球晨昏带里，每天都有人冻成冰雕，或者在赤道边缘的热浪里脱水成木乃伊。
有个生态学家在登船前发了条加密信息，后来在地下掩体的黑市流传：“他们算的不是‘文明存续概率’，是‘资产存续概率’。前40%？不过是能给方舟重工付得起船票的人——一张船票够买晨昏带十平方公里的废墟。”
第一批移民抵达月球的那天，地球的气候墙又向南推进了一百公里。巴西雨林的余烬飘到了阿根廷，把最后一片可耕种的晨昏带土地盖成黑色。掩体里的广播还在放着月球基地的画面：孩子们在人造草坪上奔跑，阳光是穹顶模拟的，温度永远是22度。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关掉了广播。她的孩子指着舷窗外掠过的运输舰，问那是不是星星。她没说话，只是把孩子冻得发紫的手塞进自己怀里——她知道，那些星星，永远不会为他们亮。
大移民时代就这样开始了。不是史诗，是一场带着铜臭味的筛选，把人类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月球的恒温舱里讨论“文明的未来”，一半在地球的冰与火之间，数着运输舰尾焰划过天际的次数，像数着自己剩下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