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漏了。
林晚低头看了眼腕表，荧光指针幽幽指向凌晨一点二十七分。很好，又是“充实”的一天。胃袋空空如也，抗议般发出微弱的声响，手里拎着的便利店塑料袋里，一个冷掉的照烧鸡排饭团就是她今天的晚餐兼宵夜。肩膀僵硬得像两块锈死的铁板，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最醒目的还是眼下那两片深重的青黑——那是连续加班两周，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的勋章。
“万恶的张扒皮…” 林晚低声嘟囔。她那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主管，今天下午六点，就在她以为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轻飘飘甩过来一份“明天早会急需”的PPT修改意见，足足列了二十条。二十条！仿佛她之前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东西是垃圾。
“改不完不准走哦，小林，年轻人要有奋斗精神嘛。” 主管那副虚伪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晃悠。奋斗精神？林晚只想把键盘扣在他那反光的脑门上。为了这份该死的“奋斗”，她错过了末班地铁，只能在这个鬼天气里苦等那班传说中半小时一趟的深夜公交。
冷风裹挟着雨水，像细密的针，刺透她单薄的西装外套。她裹紧了衣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内心的小剧场疯狂上演着吐槽独角戏：
‘奋斗？奋斗就是为了让老板早日换新车，然后继续压榨下一批年轻人？’
‘这雨再下下去，我明天怕不是要划着船去公司开那个该死的早会…’
‘饭团都凉透了，吃了会不会胃穿孔？算了，总比饿死强…’
‘这破公交到底还来不来？再不来，我可能就要成为明天社会新闻头条——‘年轻女子因加班过度，雨夜猝死公交站台’…’
就在她自怨自艾，盘算着是现在就啃冷饭团还是再忍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台角落里一团不合时宜的黑色。
起初，林晚以为是哪个醉汉丢弃的垃圾袋，或者是流浪汉堆放的破旧衣物。但雨太大了，那团黑色被冲刷着，隐约勾勒出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好奇心（或者说，是社畜被生活折磨得有些麻木的神经）驱使她眯起眼，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又仔细看了看。
那似乎…是个穿着黑色哥特风格长裙的人？身体紧紧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长长的、湿透的银白色发丝凌乱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像破碎的月光。一动不动，如同被世界遗弃的精致人偶。
“喂？你还好吗？” 林晚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微弱无力。没有回应。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这天气，这时间，一个人晕倒在街头…不会是突发急病吧？林晚内心激烈地天人交战。
报警？叫救护车？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万一惹上麻烦呢？万一这人身份特殊，或者牵扯到什么纠纷…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社畜，可经不起折腾。张扒皮那张催命符似的脸又浮现在脑海，明天早会要是迟到或者状态不好，这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
‘走吧，林晚，当没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心里说。
‘可…万一她真的需要帮助呢？就这么丢在雨里，会死的吧？’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挣扎着。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林晚看着那团毫无生气的黑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冷冰冰的饭团。最终，社畜的冷漠在心底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光前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低语：“算了，就当是给下辈子积德了…希望明天张扒皮能网开一面…”
她撑着那把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廉价蓝色雨伞，小心翼翼地靠近角落。雨水在地面汇聚成小溪，几乎要漫过那人的脚踝。林晚蹲下身，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肩膀。
冰凉！
那绝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温度，更像是触碰了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大理石。林晚心头猛地一跳，强压下瞬间涌上的恐慌。她轻轻拨开对方湿透的、黏在脸颊上的银白发丝，露出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侧脸。
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这张脸也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非尘世的精致感。睫毛很长，覆盖着紧闭的双眼，鼻梁挺直，嘴唇是近乎透明的淡紫色。然而，最让林晚倒吸一口冷气的，是那微微开启的唇瓣间，若隐若现的——
一对小巧、尖锐的獠牙。
“嘶……” 林晚猛地缩回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Cosplay？道具？怎么可能这么逼真！那冰凉的触感和毫无生气的状态，绝非伪装！
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这雨夜更冷。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电影和都市怪谈的片段。吸血鬼？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玩意儿不是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里吗？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快跑，离这个诡异的生物越远越好！但目光再次落到那张苍白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雨中的脸上时，林晚那点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善良又冒了头。把她丢在这里？她这个样子…恐怕真的会死吧？就算她是个…非人类？
“我真是疯了…” 林晚低声咒骂着自己，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或者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可能改变一生的重大决定。
她费力地将自己的伞尽量倾斜，罩住地上昏迷的少女，自己大半个身子立刻暴露在瓢泼大雨中。冰凉的雨水瞬间打透了她的西装外套，冻得她一个激灵。接着，她尝试扶起对方。出乎意料，少女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像一片羽毛，又像一具空心的琉璃人偶，林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半扶半抱地架了起来。
近距离的接触，那股非人的冰凉感更加清晰。少女的头无力地垂靠在林晚的颈窝，湿冷的银发贴着她的皮肤，带来一阵诡异的战栗。林晚咬着牙，支撑着这具冰冷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积水里，艰难地朝着自己租住的、那个小小的单身公寓方向挪动。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在狂风暴雨中，在林晚内心的惊涛骇浪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到底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家？’‘她醒来会不会一口咬死我？’‘明天还要上班…我的PPT…张扒皮…’‘这算不算引狼入室？不对，引吸血鬼入室？’‘老天爷，我只是个想好好活着、按时还房贷的普通社畜啊！’
好不容易挪到公寓楼下，林晚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拖着昏迷的少女，狼狈地打开公寓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砰！”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但隔绝不了林晚内心的狂风暴雨。
狭小的玄关一片狼藉。她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滴着水，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少女放在那张唯一还算柔软的旧沙发上。少女的身体软软地陷进靠垫里，银发铺散开，湿漉漉的哥特长裙紧贴着纤细的身体，勾勒出脆弱的线条。脸色在客厅惨白的节能灯光下，白得像一张上好的宣纸，嘴唇的淡紫色显得更加诡异。只有那对小小的尖牙，无声地昭示着她的非人身份。
林晚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冰冷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冻得她瑟瑟发抖。她看着沙发上那个安静得如同死去的美少女，再看看自己这个被雨水和泥泞弄得一团糟的小窝，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她。
“完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这麻烦…好像比明天早会的PPT和张扒皮加起来还要大一百倍…”
就在这时，被她随手扔在玄关地板上的、那个同样湿透的廉价公文包里，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张主管。
林晚眼前一黑，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她绝望地看着那个催命符般的名字，又瞥了一眼沙发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大麻烦”。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纠结着是接电话还是装死的时候，沙发上，那如同人偶般精致苍白的少女，长长的、湿漉漉的银色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