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汇成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水痕，模糊了外面城市那片霓虹闪烁的灯海。
林晚瘫在客厅唯一那张还算软乎的旧沙发上，感觉自己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甩了八百遍的破布娃娃。加班到凌晨两点半，然后在暴雨里捡了个浑身湿透、体温低得能当人形冰袋、还长着两颗尖牙的……呃，未知生物。她疲惫地闭上眼，耳膜里还残留着空调外机沉闷的嗡嗡声，以及浴室门内那个“冰袋”微弱的、几乎被水流盖过的呼吸。
“造孽啊……”她发出灵魂深处的叹息，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这种超负荷运转，“明天……不，今天上午十点前，还得把甲方爸爸要的第三版方案塞进邮箱……方案……”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朝着黑暗的深渊一头栽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门板上，硬生生把林晚从周公家门口拽了回来。她吓得一个激灵，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去，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起。
“谁？！”她下意识吼了一嗓子，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惊魂未定。
回应她的是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单调地重复着。
不对！浴室！
林晚脑子里警铃大作，瞬间清醒。她抄起手边唯一能算作武器的——那个沉甸甸的玻璃花瓶（里面还插着几根半死不活的富贵竹），蹑手蹑脚地挪到浴室门口。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里面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刚才那声闷响……幻听？加班加出幻觉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拧开了浴室门把手。
门刚推开一道缝，浓重的水汽混合着沐浴露的廉价甜香扑面而来。下一秒，林晚瞳孔骤缩。
浴室里一片狼藉。花洒歪在一边，水柱哗哗地冲击着瓷砖墙壁，溅起大片水花。地上湿漉漉的，散落着被她剪开丢弃的、沾着血污的旧衣服碎片。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蜷缩在湿滑的浴缸里，背靠着冰冷的陶瓷壁。
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发梢还在不断往下滴水。她身上裹着林晚那条最大号的、印着卡通小熊的米黄色浴巾，裹得有些潦草，露出大片精致得不像真人的锁骨和肩膀。那张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薄唇紧抿，纤长浓密的银色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最让林晚头皮发麻的是对方的眼神。
那双眼睛睁开了。
在迷蒙的水汽中，那是一双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眼瞳。里面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的审视，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钉在了林晚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仿佛林晚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而是闯入她领地的猎物。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花洒单调的水流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握着花瓶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强迫自己挤出一点声音，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呃……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浴缸里的“冰袋”——或者说，吸血鬼小姐，没有任何回应。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晚，又缓缓移向她手里那个插着富贵竹的花瓶，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林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武器”，顿时一阵尴尬。用这玩意儿对抗一个疑似吸血鬼的生物？她默默地把花瓶往身后藏了藏。
“那个……”林晚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有底气一点，“你晕倒在外面雨里了，浑身是伤，我就……就把你带回来了。外面雨太大了。”她指了指窗外，补充道，“我帮你……呃，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没别的意思！绝对没有！”
吸血鬼少女的目光终于从花瓶移开，重新聚焦在林晚脸上。那审视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一个冰冷、沙哑，却带着奇异韵律感的声音响起，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生涩：
“人类。”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耳膜。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解开。”
林晚愣住了，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她身上还穿着那套皱巴巴的灰色家居服，扣子扣得好好的。解开？解什么？
“啊？”林晚一脸茫然。
吸血鬼少女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林晚的迟钝感到不悦。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林晚的手腕上。林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看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手腕上缠着的几圈白色医用绷带！
那是她刚才给这位“伤患”包扎手臂擦伤时，顺手给自己手腕上被对方冰冷体温冻得有点发红的地方也缠了两圈，纯属下意识动作。
“……”林晚简直哭笑不得，她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腕，试图解释，“小姐，这是医用绷带！不是……不是捆你的！你看，我给自己缠的！你身上那些才是……” 她指了指对方手臂和肩膀上裹着的干净纱布。
吸血鬼少女的目光在她手腕的绷带和自己手臂的纱布之间来回扫视，深红的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愕然，快得让人抓不住。但她脸上那层冰冷戒备的坚冰并未融化，反而因为林晚的“辩解”而显得更加锐利。
“人类，”她再次开口，声音里淬着寒意，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古老而傲慢的韵律，“你在玩火。”她微微侧过头，湿漉漉的银发滑落肩头，露出小巧的耳朵轮廓。那苍白的薄唇抿紧，唇线绷直，唇瓣间，一点森白锐利的尖端若隐若现。
尖牙！
林晚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体起立致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片里被吸血鬼咬住脖子吸干的惨烈画面，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头皮炸裂。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极其不合时宜、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突兀地在弥漫着水汽的浴室里响起——
“咕噜噜——咕——”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响亮和……尴尬。它顽固地、持续不断地从浴缸方向传来。
林晚：“……”
吸血鬼少女：“……”
时间仿佛凝固了。少女脸上那冰冷锐利、即将择人而噬的表情，瞬间僵住。深红的眼瞳里，那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和……窘迫取代。
她苍白的脸颊上，那片因为发烧而浮现的不正常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加深、蔓延，一直红到了小巧的耳尖。她下意识地抬起裹着浴巾的手臂，捂向自己发出抗议声的腹部位置，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点水花。
那身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身体内部的“背叛”，瞬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底下某种属于“人”的、近乎脆弱的羞恼。
林晚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戏剧性的一幕，诡异地松弛了一点点。她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吸血鬼……也会饿肚子？而且饿得这么……坦荡？
看着对方捂着肚子、强撑着维持那副高冷表情、耳尖却红得滴血的样子，林晚心里某个角落奇异地软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恐惧，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
“那个……”林晚斟酌着词句，目光紧紧盯着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特别是那对若隐若现的尖牙，“你……是不是饿了？”
吸血鬼少女猛地抬起头，深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捂着肚子的手指微微蜷紧。
“闭嘴，人类！”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细听之下，尾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苍白的脸颊红晕更盛。
“要吸血……可以。”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她伸出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手腕朝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却稳稳地停在半空。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那双震惊的红瞳。
“但是，”林晚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在吸血之前，你得先签字保证——保证不杀我，保证不把我变成你的同类，保证不……嗯，不带来其他麻烦！”
这要求简直荒谬绝伦！林晚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像天方夜谭。跟一个饿着肚子的吸血鬼谈条件？还要签保证书？她一定是加班加疯了！
浴室里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只有花洒的水流声哗哗作响。水汽氤氲，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吸血鬼少女死死地盯着林晚伸出的手腕，又抬眼看向她脸上那混杂着恐惧、决绝和一丝“反正豁出去了”的破罐破摔表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少女深红的眼底，那冰冷的杀意彻底被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情绪取代——荒谬？恼怒？屈辱？或许还有一丝被食物如此“讨价还价”带来的挫败感？
她紧抿的唇线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但目光再次扫过林晚手腕上那圈可笑的绷带时，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极其细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避开了林晚过于直接的视线。那抹红晕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耳尖和脸颊上。她用一种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屈辱和别扭的声音，低低地问：
“……脖子，还是手腕？”
声音依旧清冷，但那份命令式的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饥饿和荒谬处境逼到角落的妥协和……窘迫。
林晚绷紧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赌对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但看着对方那副屈辱又强撑的模样，林晚脑子里那个被甲方蹂躏了千百遍的社畜灵魂突然不合时宜地开始运转。她眨了眨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真诚目光看向对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那个……要不，我先给你煮碗红糖水垫垫肚子？热乎的，驱寒补血……呃，虽然可能补不了你的‘血’……但总比空着肚子……呃……‘用餐’强？”
“……”
吸血鬼少女那双深红的眼瞳，猛地睁大了。里面的情绪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被“红糖水”三个字彻底震懵的茫然和呆滞。
窗外的暴雨依旧倾盆，密集的雨点凶狠地敲打着玻璃窗。昏暗的路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离林晚公寓楼不远的一个僻静巷口，积水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浑浊的小水洼。
一只穿着黑色皮质短靴的脚，稳稳地踩进水洼边缘，溅起几滴泥水。靴子的主人毫不在意，微微俯身，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从湿漉漉的地面捻起了一样小小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反射着一点微光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的、造型古朴的银质纽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水冲刷殆尽的……冰冷气息。
手指的主人缓缓直起身。宽大的黑色风衣下摆被风雨吹得猎猎作响。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悬挂在腰间的一个银质小瓶和一本皮质封面的厚重书籍。
冰冷的视线抬起，穿透层层雨幕，精准地投向不远处那栋亮着微弱灯光的居民楼。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与……冰冷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