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板紧贴着后背,那点可怜的凉意根本压不住林晚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虚脱感。她瘫在地上,像条被扔上岸的咸鱼,只有胸腔还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手腕上那圈绷带下的两个小红点,正随着心跳一突一突地刺痛着,提醒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不是梦。
卧室门口,伊莉丝静静地站着。宽大的旧T恤套在她纤细的身体上,空荡荡的,衬得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精致人偶。银发半干,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边。深红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复杂地注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林晚。
那眼神里,有未散的警惕,有对危机暂时解除的确认,甚至还有一丝……林晚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的……极其细微的困惑?仿佛在无声地问:这个弱小、疲惫、随时会猝死的人类,刚才哪来的勇气和急智,在那样一个冰冷猎食者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林晚没力气深究那眼神的含义。她只想原地躺平,睡到天荒地老。
然而,社畜的悲惨世界从不允许真正的安宁。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急促、尖锐、如同催命符般的闹钟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客厅里劫后余生的寂静!
林晚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弹坐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向墙上那个指向凌晨四点的挂钟。
时间!方案!死线!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刚才面对吸血鬼猎人的勇气瞬间蒸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被甲方支配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卧室门口的书桌——那堆小山一样的设计稿和亮着幽幽蓝光的笔记本电脑,就是她的刑场!
伊莉丝被林晚这突如其来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剧烈反应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深红的眼瞳里充满了不解,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像滩烂泥的人类,下一秒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向一堆纸片和发光的盒子。
“方案!第三版!十点前!”林晚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作响,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嘴里语无伦次地碎碎念,“要死了要死了!‘闪耀科技’的王扒皮!这次再不过我就得去天台排队了!伊莉丝!别杵在那儿!帮我把那边的咖啡粉……算了你大概不会用咖啡机……水!给我倒杯水!要冰的!越冰越好!”
她一边疯狂敲击键盘,一边头也不抬地指挥着,语气里是社畜特有的、濒临崩溃边缘的焦躁。
伊莉丝站在原地,红瞳微微睁大,显然对这种命令式的、完全无视她吸血鬼身份的使唤感到陌生和……一丝不悦。她抿了抿唇,没动。深红的视线扫过林晚因为极度专注和焦虑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又落回自己身上这件不合体的T恤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无所适从”的情绪,悄然滋生。
林晚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吸血鬼的心理活动。她的世界只剩下屏幕上的线条、色块和甲方那些反复无常、自相矛盾、能把人逼疯的需求备注。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和林晚越来越暴躁的嘀咕声中飞速流逝。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由沉沉的墨黑,渐渐透出一抹压抑的灰蓝。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乌云依旧厚重地压在城市上空。
林晚猛地停下敲击,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6:45。
距离上班打卡只剩不到一个半小时!而她眼前的方案……依然是一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垃圾!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颓然地松开鼠标,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滑进椅子里,双手痛苦地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
“完了……这次真的死定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个冰冷、平静,带着一丝探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林晚有气无力地转过头。
伊莉丝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书桌旁,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双深红的眼瞳,正带着纯粹的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建筑模型和花花绿绿的平面图。银色的睫毛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像两把小扇子。
“工作。”林晚的声音像破风箱,“一种……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极其痛苦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给一群脑子有坑的……呃,客户,画他们想要的房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画不好就没饭吃,甚至可能被扔去喂……呃,反正很惨。”
“画?”伊莉丝的视线从屏幕移到林晚脸上,红瞳里闪烁着疑惑。她微微歪了歪头,银发从肩头滑落,“用这个……发光的石板?”
“……这叫电脑。”林晚无力地纠正,感觉自己在给一个穿越时空的中世纪贵族科普现代科技,“总之,我现在必须完成它,否则今天会死得很惨。”她指了指屏幕上甲方狰狞的红色批注,“看见没?‘缺乏灵魂’?‘不够闪耀’?灵魂是什么?闪耀又是什么鬼?他们自己懂吗?!”
林晚越说越激动,积压了一整夜的疲惫、恐惧和此刻的绝望混合在一起,让她像个被点燃的炸药桶。
伊莉丝安静地听着她发泄,深红的眼瞳里没有任何评判,只有纯粹的观察。她的目光又缓缓移向林晚缠着绷带的手腕,然后又回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布满黑眼圈的脸上。
“你的‘血’,很疲惫。”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晚的抱怨戛然而止。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是啊,快被榨干了……精神上,肉体上……”她顿了顿,看着伊莉丝那张在屏幕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精致的脸,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喂,你们吸血鬼……有没有那种,能让人瞬间精神百倍、灵感爆棚的魔法?或者……催眠术?让甲方觉得我这垃圾方案惊为天人那种?”
伊莉丝:“……”
深红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你在说什么蠢话”的无语。
“好吧,当我没说。”林晚认命地叹了口气,挣扎着从椅子里爬起来,“算了,死就死吧!先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至少死得体面点。”她摇摇晃晃地走向衣柜。
翻找衣服的声音响起。伊莉丝的目光好奇地跟随着林晚的动作。当林晚拿出一套熨烫得还算平整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时,伊莉丝的视线凝固了。
那套裙装的剪裁利落,质地看起来比林晚身上的家居服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显然是用于重要场合的“战袍”。只是此刻套在林晚那副被熬夜和惊吓双重摧残过的身体上,总有种强弩之末的悲壮感。
“这……是‘盔甲’?”伊莉丝迟疑地问,红瞳里充满了对现代职业女性“战斗服”的不解。
“噗——”正在艰难地把一条腿塞进套裙里的林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盔甲?差……差不多吧!去职场‘上刑场’的‘盔甲’!”她自嘲地笑了笑,动作麻利地拉上拉链。
换上职业装,林晚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草草整理了一下头发,试图用遮瑕膏盖住那对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效果聊胜于无。她又拿起桌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戴上——这玩意儿是她的另一层“盔甲”,能让她在甲方和领导面前显得更专业(或者说,更像一个容易被压榨的老实人)。
当她转过身时,伊莉丝的目光明显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深红的眼瞳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类的模样。褪去了家居服的随意和浴室的狼狈,镜片后的眼睛虽然依旧疲惫,却透着一股属于职场人的、被生活打磨出的坚韧轮廓。那身米白色的套裙,意外地中和了她身上的颓丧,勾勒出一种疲惫却依旧挺直的线条。
林晚没注意到伊莉丝的目光变化。她抓起桌上的手机和工牌,手忙脚乱地把散落的方案草稿塞进一个巨大的托特包里。
“听着,”她一边往门口冲,一边语速飞快地对伊莉丝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我出门了!大概……晚上才能回来!你!待在家里!绝对!绝对!不能出去!窗户关紧!窗帘拉好!任何敲门都别开!就当自己不存在!饿了……忍着!或者……”她目光扫过冰箱,想起里面好像还有几包速溶咖啡和半盒不知道过没过期的牛奶,“自己想办法!别弄出太大动静!最重要的!别碰我的电脑!别删我的方案!”
她冲到玄关,胡乱地踩进一双中跟皮鞋,手忙脚乱地系着鞋带,嘴里还在不停地强调:“记住协议!避免麻烦!你惹的麻烦够大了!要是再被那个煞星发现……”她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砰!”
公寓门被林晚用肩膀撞开,又在她身后重重关上。楼道里传来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急促又有些踉跄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伊莉丝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宽大的T恤让她显得格外单薄。她环顾着这个狭小、杂乱、却残留着那个脆弱人类气息的空间。深红的眼瞳里,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被留下的无措感。
她走到窗边,苍白的手指轻轻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楼下,湿漉漉的街道。林晚那小小的身影正冲出单元门,一手抱着巨大的托特包挡在头顶,一手拎着高跟鞋(显然是跑得太急把鞋跑掉了),赤着脚踩在冰冷积水的路面上,狼狈不堪地冲向公交站的方向。清晨的冷风卷着雨丝,吹乱了她刚整理好的头发,那背影充满了社畜奔赴刑场的悲壮与仓惶。
伊莉丝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在雨幕中跌跌撞撞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深红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珠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伊莉丝猛地转头!
声音来自……厨房水槽的方向?
她像一只警惕的猫,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厨房门口。深红的眼瞳锐利地扫视着狭小的空间。水龙头关得很紧,没有漏水。那么……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水槽下方那个半开的橱柜柜门上。
柜门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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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一端,一座被雨雾笼罩的、有着尖顶和彩绘玻璃的古老建筑内。
光线透过高窗,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塞西莉亚站在一幅巨大的、描绘着圣徒驱逐恶魔的壁画前,身姿笔挺如标枪。她已经脱掉了那件湿透的黑色风衣,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带着金色滚边的深灰色制服,腰间依旧悬挂着那个银质小瓶和皮质圣典。湿漉漉的银发(是的,她的发色在灯光下更接近冷银)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冰封湖面般的灰蓝色眼眸。
“没有发现明显的黑暗气息残留?”一个低沉、威严、带着岁月沉淀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塞西莉亚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无波:“目标住所内未检测到直接污染。人类女性,林晚,身份普通,职业设计师。身上有浓重的疲惫和怨气,符合其工作状态。反应……”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激烈,但符合被深夜打扰的应激表现。”
“但你有疑虑。”那个声音用的是陈述句。
塞西莉亚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冰面之下似乎有暗流涌动。她想起了地上那点可疑的污渍,想起了对方手腕上那圈透着暗红的绷带,想起了那声恰到好处打断她行动的猫叫,想起了那个看似愚昧却无比“自然”的符水解释,以及最后那扇在她面前重重甩上的门……和门后那声压抑着恐惧的喘息。
“是的,导师。”她坦诚地回答,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她的解释存在疑点。行为中存在……不协调的细节。直觉告诉我,她有所隐瞒。”
“直觉?”被称为导师的老者缓缓踱步到她身侧。他穿着深红色的长袍,须发皆白,面容刻板,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塞西莉亚,我们依靠的是神圣的律令、严谨的证据和理性的判断,而非虚无缥缈的‘直觉’。”
“我明白。”塞西莉亚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导师的教诲如同烙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但昨夜那个在门缝后强撑着疲惫和恐惧、眼底却藏着某种奇异光芒的社畜形象,却顽固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昨夜在目标区域附近,检测到一次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动。”导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性质不明,但绝非良善。目标林晚,需要列入次级观察名单。还有那个逃逸的‘银月’后裔……她受了重伤,虚弱无比,不可能跑远。她一定还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像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找到她,在她造成更大的混乱之前。”
“是。”塞西莉亚挺直脊背,声音斩钉截铁。灰蓝色的冰眸中,所有的困惑和动摇瞬间被冰冷的决心覆盖,只剩下纯粹的、属于猎人的专注和凛冽。她将手按在腰间的圣典上,感受着那冰冷的皮质封面下蕴含的神圣力量。
银月后裔……那个在雨夜里像破碎瓷器般脆弱的银发身影……还有那个挡在门后、浑身散发着“我很麻烦但别惹我”气息的普通人类……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她冷静的思维中串联起来。
她需要更近的观察。更直接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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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此刻正是早高峰,电梯间挤满了和她一样面色疲惫、眼神空洞的社畜。空气中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