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无功”四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砸进林晚心里那点刚被擦拭冰箱的微末成就感里，溅起一片难堪的涟漪。她握着那个顽固残留暗红污渍的水晶杯，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它留着吧？”林晚的声音带着点不甘心，视线扫过冰箱门上那块碍眼的污痕，又低头看看杯子里冲不掉的暗红，“看着……多难受。”她小声嘀咕，强迫症和洁癖在作祟。
伊莉丝深红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林晚的纠结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她没有接话，只是赤着脚，无声地走到客厅中央。她的目光，第一次带着某种专注，投向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几幅色彩狂放、笔触扭曲的抽象油画。
林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画……之前只觉得诡异，现在仔细看，更觉得不舒服。大块大块的暗红、深紫、墨绿颜料如同凝固的血块或淤伤，被粗暴地涂抹、刮擦在画布上，交织出一种混乱、压抑、甚至带着某种不详暗示的视觉冲击。其中一幅，扭曲的线条如同挣扎的肢体，中心一个漩涡状的黑色空洞，仿佛要把人的目光吸进去。
伊莉丝在那幅画前停驻的时间稍长。深红的眼瞳微微眯起，似乎能穿透油彩的表面，捕捉到更深层的东西。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肩上缠着的白色绷带，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生物特有的、对能量痕迹的敏感。
“这些‘画’……”伊莉丝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是‘帷幕’的节点。也是……监视的孔道。”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里看似空无一物，但在她眼中，或许能看到无形的能量丝线。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监视？！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感觉那些扭曲的色彩和线条都像是活过来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薇拉那句“好奇心害死猫”的警告再次在耳边炸响！她刚才擦冰箱、洗杯子的举动……是不是都被看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她捏着杯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房间那扇没有任何把手的深色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卡伦管家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幽灵，端着那个熟悉的黑色金属盒子走了进来。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茶几旁，将盒子放在上面，打开。
里面依旧是排列整齐的水晶试管和矿石粉末，但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支全新的、盛满粘稠如融化的红宝石般液体的试管——伊莉丝的“特调饮品”。
卡伦拿起那支试管，走到伊莉丝面前，微微躬身递上，动作精准如同机器。“女士吩咐，请按时补充能量，确保状态稳定。”
伊莉丝的目光从墙上的油画收回，深红的眼瞳落在卡伦递来的试管上。里面那妖异粘稠的暗红液体，映在她眼中，却没有丝毫渴望。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种被强行投喂的、隐忍的厌恶。但她没有拒绝，只是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接过了试管。拔塞，仰头，喉结滚动，一气呵成。饮下后，她肩头被绷带包裹下的暗红血气似乎活跃了一丝，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也更加冰冷。
卡伦完成“投喂”，转向林晚，锐利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个残留污渍的水晶杯上。“林晚小姐，请将杯子给我。此类容器需特殊清洁处理。”他的语气平板无波，像是在处理一件沾染了辐射物的器皿。
林晚赶紧把杯子递过去，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
卡伦接过杯子，又看了一眼茶几上林晚之前洗干净的骨瓷杯碟，微微颔首：“日常器皿的清洁工作，感谢您的协助。”说完，他端着水晶杯，无声地退了出去，门再次无声合拢。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茶几上那套洗得干干净净、闪着温润光泽的骨瓷杯碟，又看看伊莉丝手里那个刚喝完、杯壁还残留着粘稠暗红的空试管，再想想冰箱门上那道顽固的魔物污痕……
一种强烈的、被分割对待的憋屈感和荒谬感猛地冲上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她像个免费佣人一样，连洗杯子擦冰箱这种破事都要做？而伊莉丝，像个被供奉起来的易碎品，连喝个“饮料”的杯子都要特殊处理？就因为她是什么“银月”血脉？而自己只是个不值钱的“保险丝”？移动血包？
薇拉冰冷的摊牌，卡伦管家那机械般精准的“照顾”，伊莉丝那理所当然的接受……还有这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监视感！所有的压抑、恐惧、不甘和愤怒，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够了！”林晚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带着破音，直直地指向正要将空试管放回金属盒子的伊莉丝！
伊莉丝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头，深红的眼瞳转向林晚，里面清晰地映出林晚那张因愤怒而涨红、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意外，没有恼怒，只有纯粹的、如同观察实验样本般的平静审视。
“什么够了？”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平静，带着古老的韵律感，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我说够了！”林晚的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用力地指向伊莉丝，又指向那空试管，指向冰箱门上的污痕，指向墙上那些扭曲的油画，“这种日子！这种鬼地方！薇拉把我们当什么了？！你是她的‘贵重物品’！我呢？我就是个随用随取的血包！外加免费的清洁工！连洗个杯子都分三六九等？！”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还有你！伊莉丝！你除了饿了就咬我，受伤了就让我处理，你还会干什么？！‘银月’血脉很了不起吗？！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被关在这个鬼笼子里！薇拉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喝那些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特调’！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你就不想反抗吗？！”
林晚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愤怒。她指着伊莉丝，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为了喂饱你……流了多少血？！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全他妈完了！就因为我在雨夜把你捡了回来！我后悔了！我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
“早知道如何？”伊莉丝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瞬间切断了林晚失控的咆哮！她深红的眼瞳不再平静，里面翻涌起冰冷的寒潮，带着高等种族被低等生物冒犯的凛冽怒意！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虽然左肩的伤势让她身形有瞬间的凝滞，但那股骤然爆发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晚身上！
“汝以为，吾愿意待在此地？”伊莉丝向前逼近一步，深红的眼瞳如同燃烧的血钻，死死锁住林晚惊恐放大的瞳孔，声音如同古老的冰川在碰撞！“吾之血脉！吾之尊严！岂容尔等蝼蚁置喙！更不容那女人肆意摆布！”
她的指尖，那点寒星般的指甲瞬间探出，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一股比饥饿时更危险、更纯粹的暴戾气息弥漫开来！
“若非……”伊莉丝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刺向林晚手腕上被敷料覆盖的伤口，又扫过她惊恐万状的脸，“……若非汝之血液尚有一丝奇异之用！若非这该死的圣光枷锁！”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的屈辱和不甘！“吾宁愿被教会猎犬撕碎！也绝不在此地！受此奇耻大辱！”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血族古老的骄傲被彻底碾碎的痛苦！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肩伤而微微摇晃，深红的眼瞳死死盯着林晚，里面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怒意冲击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看着伊莉丝那双燃烧着屈辱和杀意的红瞳，看着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尖牙，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忘了自己的愤怒，忘了刚才的控诉，只剩下本能的、面对顶级掠食者暴怒时的战栗！
她……她激怒她了！她忘了，眼前这个虚弱的“室友”，本质上是一个古老的、视人类如蝼蚁的吸血鬼！
“对……对不起……”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她语无伦次，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只是想发泄一下憋屈，却没想到彻底引爆了这枚沉默的炸弹！
伊莉丝胸膛剧烈起伏，深红的眼瞳死死盯着林晚，那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她的指尖，那点寒芒吞吐不定。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林晚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撕碎的时候——
伊莉丝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起伏的幅度慢慢平复。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那狂暴的怒火和杀意如同被强行压下的海啸，只余下冰冷的余烬和更深沉的疲惫。那份属于高等血族的骄傲和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更强大的生存本能和现实的重压强行禁锢。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克制，收回了探出的指甲。目光从林晚惊恐的脸上移开，转向墙壁上那幅扭曲漩涡状的油画，深红的眼瞳里只剩下冰冷的沉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
她没再看林晚一眼，只是拖着受伤的身体，脚步沉重地走回那张波斯地毯，重新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失控的爆发从未发生。
但房间里残留的冰冷怒意和沉重的屈辱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死死压在林晚的心头。她靠着墙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看着地毯上那个重新陷入沉默、却散发着比刚才更冰冷气息的银发身影。
发泄？反抗？
呵。
在这座名为“安全屋”的华丽囚笼里，在薇拉无形的巨网和无处不在的监视下，无论是她这根卑微的“保险丝”，还是那个骄傲的“银月”血脉，都不过是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困兽。他们的愤怒和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无功。
林晚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这一次，没有愤怒，只有更深沉的、冰冷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