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袋的低温透过绷带，丝丝缕缕地渗透进焦灼的伤口深处。伊莉丝肩头那点死灰复燃的淡金色圣光，在林晚重新包扎和冰敷的双重压制下，终于不甘心地蛰伏回去，只留下伤口边缘一圈更深的灰败颜色。
伊莉丝依旧闭着眼，盘膝坐在地毯上，像一尊被冰霜覆盖的银像。但紧绷的背脊线条似乎松弛了极其细微的一丝，紧抿的唇线也稍稍缓和，下唇上那点被咬出的血痕已经凝结成暗红的小点。沉重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也平缓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深深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林晚缩在沙发最远的角落，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手腕上敷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由她点燃、又被迫参与扑灭的“危机”。空气里还残留着冰袋的寒气、药膏的清凉草香，以及一种名为“屈辱”的沉重静默。
她看着伊莉丝苍白的侧脸，看着她肩上那圈自己亲手包扎的白色绷带，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乱麻。愤怒被恐惧浇熄，恐惧又被那点不合时宜的同情心搅得浑浊不堪。最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房间那扇没有任何把手的深色木门，如同预知了某种节点，无声地向内滑开。
薇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已经换下那身通勤装，穿着一件剪裁流畅、垂坠感极佳的深紫色丝绒长袍，浅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垂落在锁骨边。她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眸在房间内一扫，精准地捕捉到了地毯上重新恢复“稳定”的伊莉丝，以及角落里缩成一团、眼神空洞的林晚。
她的目光在林晚手腕的敷料和伊莉丝肩上的新绷带上停留了一瞬，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室友’们相处得还不错？”薇拉的声音带着清晨般的清爽，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房间里凝固的沉默。她优雅地踱步进来，深紫色的丝绒袍角无声地拂过光洁的地面，带来一阵混合着阳光冷香和更浓郁古旧檀香的气息。
卡伦管家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托着一个打开的黑色金属盒子——里面依旧是排列整齐的水晶试管和矿石粉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伊莉丝的状态，又落在林晚身上，如同扫描仪在确认物品状态。
薇拉没有走向伊莉丝，反而径直来到了林晚缩着的沙发前。她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琥珀色的眼眸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林晚惊惶不安的脸。
“精神恢复得挺快嘛，林晚。”薇拉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看来我们这位‘银月’小姐的‘特调饮品’，效果比预期要好？”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伊莉丝的方向，显然指的是林晚的血。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腕藏进毯子底下。
薇拉轻笑一声，直起身，不再看她。她踱步到房间中央，姿态慵懒地靠在一尊造型扭曲、像是某种痛苦凝固而成的金属雕塑旁，目光转向地毯上的伊莉丝。
“感觉如何？塞西莉亚的圣光烙印，滋味不好受吧？”薇拉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假的关切，“不过，能压制到这个程度，你的血脉潜力确实没让我失望。”她的语气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性能。
伊莉丝缓缓睁开了眼睛。深红的眼瞳里，之前的狂暴怒意和痛苦已被一种更加冰冷的、深沉的沉寂取代。她没有看薇拉，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左肩上，仿佛那里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对于薇拉的话，她没有丝毫回应，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像一潭凝固的血水。
薇拉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反而对这种“合作”态度很满意。她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沙发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的林晚。
“至于你，林晚小姐……”薇拉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我们之前的‘临时口头协议’，显然缺乏足够的……约束力。”她朝卡伦管家示意了一下。
卡伦如同最精密的执行单元，立刻上前一步，从黑色金属盒子底部一个隐藏的夹层里，取出一样东西——不是纸笔，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通体漆黑如墨的薄石板。石板的表面光滑冰冷，没有任何纹路，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能量波动。
“鉴于你昨晚……略显冲动的行为，”薇拉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晚，显然是指她激怒伊莉丝那场风波，“以及你作为‘关键保险丝’的重要性，我们需要一份更正式、更具……保障性的契约。”
她指尖轻轻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红色光芒如同细小的蛇，从她指尖窜出，没入那块黑色石板。
嗡——！
石板表面瞬间亮起！无数古老、扭曲、散发着暗红微光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漆黑底板上浮现、流转、组合！一股冰冷而强大的约束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那石板上流转的符文，每一个都带着让她灵魂战栗的威压！
“这是‘影契石板’，”薇拉的声音如同宣判，“用你的指尖，在上面按一下。契约内容很简单：在‘银月’伊莉丝恢复力量、完成我需要她做的事情之前，你，林晚，自愿提供必要的血液支持，并承担其日常照料之责。作为回报，你和她都将受到‘暗影画廊’的庇护，免受教会和污秽魔物的侵扰。”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定林晚惊恐的瞳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当然，违约的代价……我相信你不会想知道的。灵魂层面的烙印，可比你上司的开除通知……深刻得多。”
没有选择。薇拉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卡伦管家已经拿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石板，走到了林晚面前，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催促着她。
林晚看着那石板上流转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符文，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指尖都在颤抖。她想起了昨晚被伊莉丝吸血时的虚弱和眩晕，想起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想起了薇拉那句“送出去”的冰冷威胁……
灵魂烙印？她毫不怀疑薇拉的手段！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毯子里伸出右手。手指因为恐惧而冰凉僵硬。她看着卡伦手中那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黑色石板，又看了看薇拉那双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琥珀色眼眸……
最终，她认命般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冰冷的指尖，狠狠按在了那块漆黑的、流转着暗红符文的石板上！
指尖接触石板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亿万冰针瞬间刺入灵魂的剧痛猛地袭来！林晚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数扭曲、疯狂的符文幻影在她意识深处炸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个冰冷而强大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正将某种不可磨灭的印记，深深地烙进她灵魂的最深处！
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仿佛错觉。
林晚猛地抽回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没有任何伤痕，但那冰冷的烙印感和灵魂深处的沉重枷锁感，却无比清晰，挥之不去！
卡伦管家面无表情地收回石板，仔细检查了一下上面留下的一个极其黯淡、几乎与黑色底板融为一体的指纹状能量印记，然后对薇拉微微颔首：“契约成立。”
薇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同欣赏一件终于落槌的艺术品。“很好。欢迎正式加入‘暗影画廊’，林晚小姐。现在，你的身份是——伊莉丝·银月的‘专属血仆’。”她特意加重了“专属血仆”四个字，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血仆……
林晚瘫软在沙发上，灵魂深处那冰冷的烙印感如同跗骨之蛆。她甚至失去了恐惧的力气，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的麻木。
薇拉不再理会她，转向卡伦：“卡伦，带她去熟悉一下‘血仆’的工作环境。顺便，把昨晚弄脏的地方彻底清理干净。”她的目光扫过厨房冰箱门上那道顽固的魔物污痕，又扫过林晚，“这是她的‘职责’。”
“是，女士。”卡伦领命，锐利的目光转向林晚，“林晚小姐，请随我来。”
林晚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卡伦管家“请”了起来。她脚步虚浮地被带离客厅，穿过一条同样装饰着诡异艺术品的走廊，来到一个相对宽敞、但同样冰冷的空间——像是厨房的延伸，又像是一个设备间。这里没有艺术气息，只有冰冷的金属操作台、巨大的嵌入式冰箱（材质不明，散发着寒气）、一排排整齐得如同军械库的储物柜，以及……墙角立着的一把崭新的、不锈钢长柄拖把和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
“您的‘工作间’。”卡伦管家平板无波地介绍，“‘特调’能量液的辅助材料在此取用。清洁工具在此。每日需确保公共区域及伊莉丝小姐活动空间的洁净。血迹、能量残留、污秽痕迹需第一时间处理。”他指了指冰箱门上那道污痕，“比如那个。”
说完，他如同完成了任务设定，转身离开，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这个冰冷、空旷、散发着消毒水和金属气息的“工作间”里。
林晚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把崭新的、闪着冷光的不锈钢拖把上。又看向厨房里那道顽固的、暗绿色的污痕。
血仆……清洁工……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混合着灵魂深处那冰冷的烙印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翻涌！她猛地冲过去，一把抓起那把沉重的、冰冷的不锈钢拖把！
拖把杆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了她的掌心。她像疯了一样，冲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将拖把布头狠狠摁进冰冷的水流里！水花四溅！
然后，她拖着吸饱了冷水、沉重无比的拖把，冲到冰箱门前，对着那道顽固的暗绿色污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擦刮下去！
“滋啦——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冰冷的水珠溅在她脸上、身上！她咬着牙，眼神空洞，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发泄！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愤怒、屈辱和不甘，都发泄在这块该死的污痕上！发泄在这把冰冷的拖把上！发泄在这个名为“安全”、实为囚笼的鬼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