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钻进鼻腔。林晚的意识像是沉在深海的破船，晃晃悠悠地往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极其微弱、但规律平稳的“滴……滴……滴……”声，像是某种仪器的提示音，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安心的秩序感。
然后，是触觉。身下不再是冰冷粗糙的地板，而是柔软的、带着织物纹理的触感。一条轻薄但温暖的毯子盖在身上。最重要的是……手腕上那火辣辣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舒适的包裹感。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不是薇拉那个安全屋的吊顶，也不是她出租屋那熟悉的裂纹。是简洁的白色石膏板，嵌着几盏散发着柔和暖光的筒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
医院？不像。更像……某种高级诊所的VIP病房？
她微微侧头。自己躺在一张宽大舒适的白色单人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浅灰色毯子。左手的手腕被重新包扎过，覆盖着干净透气的生物敷料，清凉感正是从那里传来。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通过细长的软管缓缓注入静脉。床头柜上放着一台小巧的监护仪，屏幕上的绿色波形平稳跳动，正是那“滴滴”声的来源。
床边，一张同样简约的白色扶手椅上……
林晚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伊莉丝坐在那里。
她换下了那件染血的旧T恤，穿着一套崭新的、质地柔软光滑的深灰色丝绒家居服，衬得她皮肤愈发苍白。银色的长发被仔细梳理过，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左肩的绷带也更换过，洁白崭新，严密地包裹着伤处。她后背那恐怖的撕裂伤显然还未痊愈，坐姿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那份濒死的灰败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伤初愈后的、内敛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她正微微前倾着身体，深红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床上昏迷的林晚。那目光……很复杂。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审视或饥饿掠夺，也没有愤怒或鄙夷。更像是在研究一件极其精密、又极其易碎的器物。她的视线从林晚失血后依旧苍白的脸，移到她浓重得如同烟熏妆的黑眼圈，再落到她手腕上干净的敷料和手背的输液针上，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
那专注的程度，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床上这个人。
林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被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即使对方是个重伤的美女吸血鬼，也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轻哼。
这微小的动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伊莉丝深红的眼瞳猛地一颤！瞬间从那种近乎凝固的凝视状态中惊醒！她像被窥破了什么秘密般，身体极其细微地向后缩了一下，挺直了本就僵硬的背脊，目光也迅速从林晚脸上移开，转向了旁边墙壁上一幅极其抽象、只有几道黑色线条的装饰画。仿佛刚才那专注的凝视从未发生过。
房间里只剩下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林晚清了清干得冒烟的嗓子，声音沙哑：“这……是哪儿？”她环顾四周，这房间简洁得近乎空旷，除了床、椅子、床头柜和监护仪，别无他物。没有窗户，只有那几盏筒灯提供着恒定柔和的光线。薇拉的新据点？还是……另一个更隐蔽的囚笼？
伊莉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抽象画上，侧脸线条冷硬。过了几秒，她才用那种清冷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安全屋’的附属医疗单元。”她顿了顿，补充道，“薇拉提供的。”
果然……还是没逃出那个女人的掌心。林晚心里一阵发苦。她动了动扎着针的手：“这输的什么？”
“维持你脆弱生命体征的……营养液。”伊莉丝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林晚敏锐地捕捉到那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卡伦说，是葡萄糖和一些……人类需要的微量元素。”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高等种族对人类脆弱生理结构的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葡萄糖？林晚扯了扯嘴角。薇拉还真“贴心”，怕她这根“保险丝”真断了。她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失血后的虚弱乏力，倒是没什么大碍。看来薇拉虽然愤怒，但暂时没打算让她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伊莉丝。对方穿着崭新合体的丝绒家居服，银发柔顺，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份精致脆弱的美感又回来了。比起之前躺在血泊中的惨状，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你后背的伤……”林晚迟疑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死不了。”伊莉丝的回答简洁冰冷，目光依旧没有从抽象画上移开。但她放在扶手上的、苍白纤细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又是沉默。监护仪的“滴滴”声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的目光落在伊莉丝那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上，又滑过她挺翘的鼻尖，最后停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上。昨晚（？）爆炸瞬间，她扑过来用后背挡住冲击的画面，还有石室里她虚弱绝望的警告……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回放。
“那个……”林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了几分，“在厨房……还有石室里……谢谢你。”她指的是伊莉丝推开她承受圣光，以及用身体挡爆炸。
伊莉丝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深红的眼瞳瞬间转向林晚，里面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被冒犯的恼怒，以及一种……极其不自在的窘迫？仿佛林晚说了什么极其不得体的话。
“吾非为救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生硬，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爆炸波及！空间乱流威胁吾自身！仅此而已！”她飞快地解释着，苍白的脸颊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不正常的红晕（也许是气的？），目光也再次强硬地转向那幅抽象画，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典型的嘴硬。
林晚心里默默吐槽，但看着对方那副强撑着的、带着点炸毛小猫般的别扭模样，不知为何，堵在心里的沉重感似乎消散了一点点。她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哦。”林晚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带着点“你说是就是吧”的敷衍。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向床头柜上那台监护仪，看着屏幕上平稳跳动的绿色波形，喃喃自语：“葡萄糖……这得输到什么时候？我的黑眼圈好像又加深了……不知道张扒皮有没有把我的名字从公司花名册上划掉……年终奖啊全勤奖啊……”
她碎碎念着，语气里是社畜特有的、深入骨髓的焦虑和对失去工作的恐惧。仿佛刚刚经历生死危机、现在还挂着点滴的人不是她。
伊莉丝听着她这些毫无逻辑、充满烟火气的抱怨，深红的眼瞳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类在刚刚捡回一条命后，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年终奖”和“黑眼圈”？她微微蹙了下精致的眉头，目光终于忍不住从抽象画上移开，重新落回林晚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高等生物对低等生物思维模式的探究。
就在这时，房间一侧光滑的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不是门，更像是一个传递口。一个银色的托盘被无声地推了进来，稳稳地停在墙边的矮柜上。
托盘里放着一杯清澈的温水，一小碟摆放整齐、看起来就很新鲜的水果切片（苹果、奇异果、蓝莓），还有一小碗熬得晶莹粘稠、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白粥。
食物的香气瞬间打破了房间里微妙的气氛。
林晚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这才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从昨晚（？）到现在，她就喝了一杯红糖水，被吸了两次血，还经历了爆炸和空间跳跃，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卡伦管家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影子，无声地出现在传递口旁边。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黑色管家制服，动作精准地端起托盘，走到林晚床边，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锐利的目光扫过监护仪的数据，又落在林晚脸上，确认她的状态。
“林晚小姐，您的早餐。请补充能量。”卡伦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宣读操作手册，“薇拉女士指示，在您生命体征完全稳定之前，禁止进行任何形式的……‘额外工作’。”他特意加重了“额外工作”四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晚手腕上的敷料。
林晚：“……” 额外工作？是指当血包吗？这“休假”通知还真是……别致。
“谢谢。”林晚有气无力地道谢，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失血后的虚弱让她手臂一软。
就在她身体微微后仰，差点又倒回去的瞬间——
一只冰冷、纤细、带着惊人力量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林晚愕然抬头。
伊莉丝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无声无息。她就站在床边，一只手稳稳地扶住林晚的后背，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拿过卡伦刚放下的那个靠枕，塞到林晚身后。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她的幻觉。
深红的眼瞳重新恢复冰冷，看向别处，只有耳尖似乎泛起了一点点极其可疑的、微不可察的淡粉色。
卡伦管家锐利的目光在伊莉丝和林晚之间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评估？随即恢复平板。“请慢用。”他微微颔首，如同完成任务的机器，无声地退了出去。墙壁的传递口无声合拢。
房间里再次剩下两人。
林晚靠在松软的靠枕上，感受着后背残留的那一丝微凉触感，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新鲜水果，最后目光落在床边那个依旧侧着脸、耳尖微红、假装看画的银发吸血鬼身上。
一种极其荒谬的、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被监视的憋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的复杂感觉，涌上心头。
她端起那碗温热的粥，拿起勺子。白粥的米香钻入鼻腔，带着最朴素的抚慰力量。
“喂，”林晚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气，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这粥……看着还行？你要不要……尝尝？”她当然知道对方不需要。
伊莉丝猛地转过头，深红的眼瞳里瞬间充满了被冒犯的震惊和……一丝“你在说什么鬼话”的难以置信！苍白的脸上那点可疑的红晕似乎更明显了。
“吾非汝等低等生物！”她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带着一丝羞恼的尖锐，“无需此等……烟火之物！”
林晚看着她那副炸毛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她没再说话，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温热的米粥滑过食道，带来真实的暖意和饱腹感。
监护仪的“滴滴”声依旧平稳。
柔和的暖光洒满房间。
伊莉丝重新坐回那张白色扶手椅，目光再次“专注”地投向墙上的抽象画，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刚才放松了那么一丝丝。耳尖的红晕在暖光下，如同上好的白玉沁了一点胭脂色。
安全屋的“强制休假”，就在这粥碗升腾的热气、监护仪冰冷的提示音，和一个吸血鬼“室友”别扭的凝视中，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