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洛姨…好痛…”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带着巨大委屈和依赖的、完整的哭诉，声音嘶哑颤抖，“师父…他…他…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
“嘘…不哭了…不哭了…都过去了…洛姨知道…洛姨都知道…”
洛雨薇一手紧紧搂着怀里颤抖不止的身体，一手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云依汗湿冰凉的蓝灰色长发，声音低沉而充满疼惜。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云依识海中那团绝望火焰的灼热温度，那是记忆解封后最直接、最猛烈的反噬。
她只能持续地输出温和的神魂之力，如同最耐心的匠人，一点点抚平那灵魂的褶皱。
良久，怀中身体的颤抖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虽然抽泣依旧，但那种濒临疯狂的挣扎减弱了。
洛雨薇微微松开些许禁锢，低头看着云依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的小脸。
那双碧绿的眸子终于找回了一丝焦距，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恐惧和被至亲隐瞒的巨大委屈，如同受伤迷路的孩子，无助地看着她。
云依的哭声渐弱，身体却依旧紧绷如弓。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小脸带着孩童般的不解和委屈。
“洛姨…师父他…他明明是要救小师弟的…他明明知道…知道我会答应给的…”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撕裂的幻痛，碧绿的眸子里盈满水光，“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一直吼？一直说‘痛到死’？一直吓我？”
“我都…我都把手伸出去了啊！他为什么…不快点拿走它…救小师弟？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让我那么害怕…”
最后几个字轻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委屈，眼泪又涌了上来。
那一刻，师父狰狞绝望的脸，比剥离的痛苦本身更让她心慌恐惧。
洛雨薇的心被这带着童真委屈的质问狠狠揪紧。
她将云依更紧地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疼惜，仿佛在安抚一个终于敢说出心里话的幼童。
“傻依依…因为你的师父…他当时…快被自己逼疯了。”
洛雨薇的声音带着穿透时光的沉重，“他站在悬崖边上，一边是你小师弟马上要咽下去的那口气，一边是…要亲手把你推下他明知道是无底深渊的痛苦。”
“他比谁都清楚，他只要说出来，你就一定会同意。可是当时只是孩童的你，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后果。”
“他一遍遍地吼，一遍遍地强调那痛苦有多可怕…依依，那不是说给你听的啊。那是他在说给他自己听！”
“他在用这种方式…像是在告诉自己：‘你看，我警告过她了！我告诉她会痛死的！’ 好像这样…他心里的罪孽就能轻那么一丝丝…”
洛雨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仿佛也感受到了玄冥子当年那噬心的绝望。
“他不敢看你伸出的手…他不敢看你的眼睛…”
“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用最凶恶的声音去掩盖自己的恐惧和软弱！用警告你的方式…来给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欺欺人的安慰。”
“所以，当他看到你…即使被吓成那样，即使怕得要死，最后还是不顾一切地伸出手…”
“喊着‘快拿走’‘救小师弟’的时候…你师父他…心里最后那根弦，彻底断了。”
她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捧着云依泪湿的小脸，指腹温柔地拭去泪水。
“至于洛姨…”洛雨薇的眼神充满了坦诚的歉意，“是洛姨的错。洛姨低估了你的坚强，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你一年年长大，看着你明明聪慧绝伦，却因本源缺失而修行艰难，看着你偶尔流露出的对健康的羡慕…”
“洛姨的心，和你师父一样，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告诉你真相，怕你承受不住，怕你怨恨命运不公，更怕你…恨我们这些没能保护好你的长辈。”
“我们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用‘入世修行’、‘红尘炼心’这样的借口来搪塞，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以为等你足够强大，再告诉你时，伤害会小一些…”
洛雨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想来，是洛姨和你师父…太自私了。我们只想着如何减轻自己的愧疚，如何让你‘好过一点’。”
“却忘了你有权知道关于你自己的一切，无论那真相多么沉重。”
云依怔怔地听着，泪水无声地流淌。
洛雨薇的话语，像一把钥匙，一点点打开了记忆的另一个维度。
师父那绝望痛苦、泪血交织的脸庞，那颤抖着结印的双手，那在她承受剥离痛苦时，自身也因反噬而不断呕血却死死支撑的身影…
还有洛姨这些年来无微不至的关怀，为她遍寻名医，为她调养身体，在她每一次因体质虚弱而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
恨吗？委屈吗？
当然有，那剥离的痛苦如同永恒的烙印。
但此刻，另一种更加沉重、更加酸楚的情绪，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淹没了那些怨怼。
那是理解。对师父那近乎疯狂的保护的理解。对洛姨这些年小心翼翼守护的理解。
原来，他们背负的愧疚和痛苦，或许并不比她少。
“那…那现在呢？”云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一股沉稳、温暖、浩瀚的力量在缓缓流淌、搏动，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那是林溪反哺给她的混沌力量。
“林溪他…反哺给我的…就是当年…我的本源吗？”她看向洛雨薇，碧绿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希冀和不确定，“它…回来了？永远…回来了吗？”
洛雨薇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凝重。
她轻轻握住云依抚在小腹上的手，缓缓摇头。
“不，依依。那不是你被剥离的本源直接回来了。”洛雨薇的声音清晰而郑重，“那是林溪的混沌道基的力量。”
“它融合了你当年那部分本源的气息，暂时填补了你本源的空缺，稳住了你的道基，让你拥有了远超以往的力量根基。但是…”
她加重了语气：“它终究不是你的本源。它源自林溪的混沌道体，带着他的印记。这股力量虽然强大，却是无根之萍，用一分，便少一分。”
听到洛雨薇的话，云依脸上的光芒黯淡了一瞬。
“那…那小师弟呢？他把这么重要的力量给了我…他会不会…”
“他的情况很特殊。”洛雨薇解释道，“道基反哺，几乎抽空了他一身的灵气和维系平衡的至阴·道蕴。”
“若非他体质特殊，又有九转回元丹吊住生机，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他目前虚弱不堪，功法频频失控的根本原因。”
洛雨薇又摸了摸云依的小脑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混沌道体的生命力远超你的想象，你小师弟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而且，你师父这些年的研究又有了进展，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只要他能成功筑基，便能慢慢将你当年那部分被剥离、如今融合在他道基中的至阴本源，安全无痛地剥离出来，重新归还于你。”
“到那时，你的本源才算真正回归，与自身彻底相融，再无隐患。”
“而他，也可以通过道蕴温养慢慢恢复。”
“筑基…”云依喃喃重复，碧绿的眸子里燃起希望的光芒，“只要他筑基…就可以了？”
“对，筑基是关键。”
洛雨薇肯定地点头，随即神色变得无比严肃，“但是依依，关于你的记忆，关于本源剥离的真相，尤其是你为了救他所承受的痛苦…”
她紧紧握住云依的手，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现在，绝对！绝对不能告诉林溪！”
云依猛地一怔，不解地看着洛雨薇。
“他体内的混沌道基，因反哺而枯竭震荡，极其脆弱。”
“而他的性格，重情重义，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责任感。”
洛雨薇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果让他现在就知道，他能活下来，是建立在你几乎被活活痛死、牺牲了半条命和未来十一年健康的基础上，他会被巨大的愧疚彻底压垮！”
“他那枯竭的道基，根本承受不起如此剧烈的情绪冲击！轻则道基彻底崩毁，沦为废人，重则…心魔丛生，万劫不复！”
“等他成功筑基！等他混沌道基彻底稳固，拥有了足够承受这份真相的心境和力量！”
“到那时，你再亲手解开他的记忆封印！”
“这沉重的因果，这亏欠与偿还，需要他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来！”
“但不是现在！现在告诉他，只会毁了他！”
洛雨薇看着云依眼中翻涌的挣扎，语气放缓，带着恳切：“依依，相信洛姨，也相信林溪。给他时间，让他成长到足以面对这一切。”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自己。”
“你也不希望，他因为无法承受的愧疚，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对吧？”
云依沉默了。
她想起了林溪在认出她时眼中纯粹的惊喜和心疼，想起了他推开江疏影时的保护姿态，想起了他虚弱却依旧努力压制功法不伤害她的样子…
如果他知道真相…以他的性格…
云依打了个寒颤。
她不要他愧疚！不要他痛苦！更不要他因此被毁掉！
“我…我知道了。”云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在…在他筑基之前…我不会告诉他。”
洛雨薇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她将云依重新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孩子…委屈你了…”
“那…那疏影呢？”云依靠在洛雨薇温暖的怀里，声音带着担忧，“食堂里…她…”
“疏影那边，我已经安抚过了。”洛雨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同样是被林溪那失控的功法所累。”
“不过，她性子烈，这次打击不小，恐怕…短时间内对林溪的怨气会更深。你暂时也先别在她面前提这些事，让她自己冷静消化一下。”
云依点点头，想起江疏影最后那冰冷绝望的眼神，心头也是一阵酸涩。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云依偶尔的抽噎声。
洛雨薇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那双碧绿的眸子深处，历经了痛苦、委屈、理解、挣扎和最终的决定后，似乎沉淀下了一些更加坚韧、更加通透的东西。
“依依，”洛雨薇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过去的沉重，我们无法改变。但现在，你体内流淌着的，是源自混沌道体的磅礴力量。”
“虽然暂时，但它无比强大。好好感受它，熟悉它，掌控它。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当年牺牲所换来的馈赠。”
她轻轻抚摸着云依的头发：“未来的路还很长。等你本源真正回归的那一天，以你的悟性和心性，加上这份混沌力量的洗礼，你的成就，或许会远超我们的想象。”
“不要被过去束缚，你应当拥有更广阔的天空。”
云依抬起头，迎上洛雨薇充满鼓励和期许的目光。
那目光像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嗯！”云依用力地点了点头，碧绿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明亮的光芒。
虽然眼角还带着泪痕，但那份温婉沉静的气质中，似乎悄然融入了一丝历经淬炼后的坚韧。
洛雨薇看着她的变化，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扶着云依站起身：“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洛姨在这里守着你。”
“谢谢洛姨…”云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依赖和感激。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仿佛带走了部分记忆带来的冰冷和沉重。
云依裹着柔软的浴巾出来时，洛雨薇已经为她铺好了床，调暗了灯光。
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清明。
小腹处，那股沉稳温暖的混沌力量如同大地脉搏般缓缓搏动，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洛雨薇坐在床边，如同守护幼崽的母兽，温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不知名的、极其轻柔古老的调子。
云依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水中的明月，倒映在她心湖——
小师弟…
你要快点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