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七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额发。
梦中铁笼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鞭笞的疼痛记忆般烙印在骨髓里。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臂，确认那里没有淤青，没有锁链，只有柔软布料。
“醒了？”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小七循声望去，可瑞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你的衣服我改好了，是不是合身多了？”
“衣服？”顾小七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打量自己。
她掀开薄被下床，站在镜前怔住了。昨夜那身因虚弱而未曾换下的粗布衣裳，此刻已完全贴合了她瘦削的身形。针脚细密均匀，腰身、袖口都做了精巧的收束，既不影响活动，又显露出久违的利落线条。
她是什么时候改的？顾小七努力回想，却只记得自己昨夜沾枕即眠，连梦都来不及做——直到那个噩梦在黎明时分找上门来。是了，她睡得那样沉，连有人靠近都浑然不觉。
指尖抚过衣料的纹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穿这么好的布料。柔软却坚韧，像一层新的皮肤，将她与过去那些粗粝的日子隔开。
“很合适。”顾小七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谢谢可瑞姐。”
可瑞微笑着站起身：“老大他们现在在吃饭，你准备好了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顾小七默默点头，下意识地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跟着可瑞走出舱房。
飞船上的食堂简洁高效，几张长桌整齐排列，金属地板反射着顶灯的冷光。空气中飘着食物温热的气息，对她这个饿了太久的人来说，这味道几乎能勾起眼泪。
她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可瑞身后，像只警惕的幼兽。
“来，小七，认识一下大家。”可瑞的声音让她稍稍抬起了头。
长桌旁坐着四个人。可瑞依次介绍：“这是李三，张四，他们俩个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李三是个壮硕的汉子，正大口啃着面包，闻言憨厚地咧嘴一笑；张四则显得精干许多，冲她点了点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那个小哥叫秋探玄，就是他的能力帮我们找到你的。”
坐在角落的年轻男子抬起头，他的眼睛很特别，像是盛着星空的深潭，但一转眼又好像只是普通的棕色瞳孔。他只是淡淡看了顾小七一眼，对顾小七举了下手算是打了招呼了，没有多余的表情然后继续吃饭了。
“至于那个一脸面瘫的——”可瑞故意拖长了音调，“就是我们老大柳无成了。”
被点名的男人坐在主位，确实面无表情，但顾小七能看出他眼角的细纹——那或许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制服，肩章上有个她不认识的徽记。
“你要好好感谢他，”可瑞低头在顾小七耳朵旁轻声说到，“是他决定带你回联盟，还帮你联系了专门的医师在总部等我们哦。”
顾小七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这么多陌生的面孔，这么多投向她的目光，让她几乎想要退缩。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
“谢谢。”她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谢谢你们……救了我。”
柳无成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吃饭吧。”
顾小七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离开清城后，第一次正常吃饭——不用躲在阴暗的角落狼吞虎咽，不用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更不用为下一顿饭在哪里而发愁。
顾小七在长凳上坐下，面前很快被推来一碗热腾腾的粥。米粒熬得恰到好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几片嫩绿的青菜点缀其间，显得格外诱人。蒸汽氤氲中，她悄悄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在她专注用餐的过程中，柳无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他的注视并不凌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看个透彻。阳光透过舷窗，在他深色的制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半边脸笼罩在若有若无的阴影里。
就在顾小七咽下最后一口粥，轻轻抿了抿嘴的瞬间，柳无成的问题如期而至：“顾小七，给我讲讲你遇到荆棘头冠时的细节。还有，你为什么独自一人跑到荒郊野外干什么？”
顾小七回应道：“当时在清城，我觉醒灵力后，就感应到远处有一股能量在吸引我。”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我就朝着那个方向一直走，穿过密林，越过山丘，最后找到了一个瀑布。瀑布后面的泉水很特别，让我的灵力变强了不少。那个荆棘头冠就是在那个时候偷袭我的。后来……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段话真假参半，是苏逸特意交代的——“别把我的事全说出去，毕竟情况太特殊，不好解释。”
柳无成的眉头微微蹙起，坐在他旁边的几位也交换了疑惑的眼神。顾小七描述的情况他们闻所未闻——一个刚觉醒的修行者被神秘力量吸引，发现能增强灵力的泉水，然后遭到凶器偷袭？这听起来太过离奇。
制服顾小七并将她带走的地方确实能看见一条河，上游应该就是她所说的瀑布。但瀑布后的神秘泉水和荆棘头冠的出现，就有些令人难以想象了。
“难道那泉水是荆棘头冠用来吸引猎物的陷阱？”柳无成暗自思忖，“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一行人却一个感应到那股力量的都没有？”他轻轻摇头，将这个疑问暂时压下。“算了，荆棘头冠的情报我也知之甚少。等回去就把这东西交给上面，让他们去头疼吧。孩子没事就好。况且，那荆棘头冠虽然是所有凶器中最具智慧的，还好只是它的一条分叉，力量并不强。”
柳无成站起身准备离开，玄色制服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走到舱门处，他停下脚步，回头补充道：“午时之前飞船就能到达联盟总部。能治疗你伤口的医师——听说有个女孩被凶器伤到，直接坐了直达传送门，从四重天赶回来给你治伤。”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让顾小七的心猛地一跳。四重天直达传送门，那是什么？相比是很厉害的东西吧。
回到狭小却整洁的舱房，可瑞示意顾小七在床沿坐下。她动作轻柔地拆下顾小七头上那圈泛黄的旧绷带，随着布条一圈圈落下，几十个深褐色的狰狞小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中。伤口边缘微微翻卷，透着不祥的暗沉色泽，仿佛仍在抗拒着愈合。
可瑞从床头那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小柜里，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墨玉小瓶和一卷质地细腻如云绒的白色软布。她拔开瓶塞，一股清冽中带着苦涩的奇异药香立刻弥漫开来，驱散了舱室内沉闷的空气。
“可能会有点凉，忍一下。”可瑞的声音放得极轻，她用软布蘸取了些许呈碧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顾小七额头的伤口上。她的指尖隔着布料，带着温热的体温，极其轻柔地将药膏在每一个伤口上细细晕开、揉搓均匀。为了涂抹得仔细，可瑞半弯着腰，脸颊几乎要贴到顾小七的额前，呼吸轻轻拂过顾小七的发梢。
一边专注地涂抹，可瑞一边低声解释：“这些伤口很麻烦，普通的药物、治疗术，甚至专精治愈的能力者，都很难让它自然愈合。这些药膏虽然不能让你痊愈，但能有效保证伤口不会恶化感染。一次药效能撑一天，昨天上船前我给你抹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次，等回到联盟总部，就有办法让你彻底恢复。”她顿了顿，动作更轻了些，关切地问：“怎么样，感觉如何？疼不疼？”
药膏初时一片沁凉，随即在可瑞温柔的揉搓下化为一股温和的热流，渗入伤口，带来些许麻痒与轻微的刺痛，但远比伤口自行发作时的灼痛要轻得多。顾小七微微吸了口气，小声回答：“还……还好，凉凉的，有点痒。”
“那就好。痒是药力在起作用，是好事。”可瑞语气轻松了些，利落地将用过的软布收起，又取出一卷崭新的、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洁白绷带，手法熟练地为她重新包扎好，动作既稳固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谢谢你可瑞姐，你人真好。”顾小七仰起脸，由衷地说道。这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她鼻尖微酸。自从家逢变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照顾她了。苏逸虽然一心为她，竭尽全力保护她，但作为灵魂体的他，在这种具体的生活照料上，实在是无能为力，这常常让两人的相处感到一丝尴尬。
包扎完毕，可瑞在顾小七身边坐下。船舱的床铺不大，两人因此贴得很近。可瑞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脸庞凑近顾小七，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认真而温和：“小七，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你自己决定。你愿不愿意加入联盟，加入无相枢？”
她仔细观察着顾小七的表情，立刻补充道：“别担心，不愿意完全没问题！无相枢只是联盟下属的众多机构之一，当然无论想加入哪个部门，都需要先通过联盟的考核，而我们无相枢的考核标准也是属于比较高的。”她笑了笑说道。
这番话也立刻吸引了潜藏于顾小七身体里的苏逸。他的灵魂波动了一下，将一部分感知投向外界，开始认真旁听。这关乎顾小七的未来，也是他收集信息的机会。
可瑞接着之前关于去向的话题，继续解释道：“如果你最终决定不加入联盟，按照《流浪者救助法案》，你会被送到联盟指定的孤儿院接受抚养和教育。”提到孤儿院，可瑞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怀念：“哦，对了，说到孤儿院，我老家那边有一所，口碑非常好。它不仅能为孩子们提供安稳的生活保障，还和全大陆最大的魔法学院有长期合作项目。那可是整个人类最大的魔法学府！我年轻时还在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呢。”
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嘛，魔法这东西我是真的没有那个天赋，只学了一些通用的灵力基础理论知识，就离开了。但那里确实是无数年轻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魔法？那是什么？” 顾小七好奇地眨了眨眼。这个陌生的词汇对她而言充满了神秘色彩。
“也是释放灵力的一种方式，在西方比较流行，东方的话我还基本没见过类似的。”可瑞给顾小七解释道。
时间来到午时，阳光透过舷窗洒进舱室，在金属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唉！小七，三重岛天就要到了，要不要和我到甲板上去看看，吹吹风？”可瑞伸了个懒腰，从座椅上站起身，向顾小七发出邀请。
这倒是提醒了顾小七。昨晚苏逸确实跟她说过，她们可能正处于上千米的高空中。不过飞船配备了特殊的防护设备，能够让人在甲板上自由行动，既不会缺氧，也不会被高空的严寒冻伤。
顾小七点点头，任由可瑞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登上通往甲板的阶梯。
通往甲板舱门打开的刹那，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顾小七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待她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飞船正在穿过厚厚的云层，而就在云层散开的瞬间，一座巨大的浮空岛屿赫然出现在眼前。此时飞船的高度明显下降了许多，速度也减缓到能够清晰感受到风压变化的程度。
顾小七激动地跑到甲板栏杆旁，俯身向下望去。她本以为会看到一座岛屿，却看到了一整片天空。
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一直延伸到目光所及的尽头。那是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犹如巨龙盘踞在空中的“空中神州”。大陆上隐约可见山川起伏、河流蜿蜒，甚至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城市轮廓。
“那就是三重岛天。”可瑞在她耳边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我们马上就要降落在‘繁星港’，那是专门停泊飞船的地方。”
随着飞船缓缓下降，港口的喧嚣渐渐清晰。机械的轰鸣声、符文闪烁的灵光、还有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人群来来往往，这一切构成了一场对顾小七感官的狂轰滥炸。她不自觉地紧紧攥住可瑞的衣角，像一株被移植到参天巨木下的幼苗，在陌生的环境中显得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咸味和海灵草气息的风从港口另一侧吹来。她下意识地望去，竟看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以及一片金色的沙滩。
“哇，好大的河呀！”顾小七惊叹道。
可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海哦，叫坠星海。虽然面积比其他岛天的海小得多，但确实是咸水，所以是海没错。”
天上之天，空中之海。顾小七的心被这超越想象的景象轻轻击中，却又沉甸甸地落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当飞船接近港口时，一道柔和的蓝光从港口照射过来，先是对飞船进行了一遍全面扫描，随后光芒扩大，将整艘飞船笼罩其中。在这道光的引导下，飞船平稳地驶入港口停泊位。
几道金色的锁链从泊位两侧自动伸出，精准地扣住了飞船的对接环。锁链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发出悦耳的嗡鸣声，代表着固定完成。
与此同时，一道半透明的柔性廊桥如同灵蛇出洞般从港口建筑中平稳伸出，严丝合缝地对接在飞船的舱门上。
“走吧小七，我们到了。”可瑞拉着顾小七准备下船。
舱门刚一打开，可瑞就拉着顾小七率先冲了出去。她转身对着还在船上的柳无成、李三、张四喊道：“老大，我先带着小七去找虞前辈疗伤，她应该在港口等很久了，我们先走啦！”说完就拉着顾小七一溜烟跑掉了。
“唉！这个可瑞，明明就是想偷懒！”李三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不满地抱怨道。
“别发牢骚了，货物不多，你们两个快去帮忙。”柳无成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追随着顾小七远去的身影。
可瑞显然对繁星港十分熟悉，她带着顾小七轻车熟路地穿过停泊区的桥廊，进入了主大厅。这里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机油和灵草混合的奇特气味。
“呦，这是到哪了，我看看。”灵魂体的苏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小七身后，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和我们那个世界的一些大型机场结构差不多，只是建筑风格完全不同。”苏逸一边观察一边评价道。大厅的穹顶由半透明的灵晶构成，阳光透过它们洒下七彩的光晕，墙壁上雕刻着流动的符文，不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可瑞带着顾小七来到乘客等候区，拐了几个弯后，找到一个挂着“闲人免进”门牌的房间。可瑞轻轻敲了敲门：“虞前辈在吗？我是柳组长的组员，我把伤员带来了。”
“快进来吧！”一个格外清脆的女声从门内传来，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悦耳。
可瑞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坐着一位翠绿色长发的女子，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际。女子站起身来，她的个头娇小，只比十岁的顾小七高出半个头，与身材高挑的可瑞相比，更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及腰的翠绿色长发，绿宝石般的眸子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美丽。一张毫无攻击性的心形脸，轮廓柔和，下巴精巧，这让她带有一种少女般的纯真与亲和力。冷调的皮肤光洁细腻，又为她平添了几分稚气。
“病人就是你吗？小姑娘。”女子指了指额头还缠着绷带的顾小七，声音轻柔如春风。
“哦……嗯，是！”女子精灵般的气质让顾小七愣了一下，才慌忙回答。
见顾小七答应，虞甘棠赤着脚走了过来，白皙的双脚踩在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来到顾小七面前，微微俯身，下一秒，她伸出手，朝着顾小七的伤口处轻轻弹了个脑瓜崩。
“哎呀！”顾小七本能地闭眼喊疼，却意外地发现原本一碰就痛的伤口竟然毫无感觉。
疑惑之下，顾小七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惊奇地发现伤口竟然消失不见了，那里的皮肤完好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我叫虞甘棠，很高兴认识你。”虞甘棠伸出右手，眯着眼歪头微笑地说道，阳光从她身后洒下，为她翠绿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宛如林中精灵，神秘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