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了……”
意识像沉在深水里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回拢。顾小七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的白,继而染上林间斑驳的暗绿。后脑勺钝痛,记忆断在最后一刻——一股毫无预兆、裹挟着枯叶与泥土腥气的狂风,劈头盖脸袭来,然后就是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小七!顾小七!”苏逸的声音骤然在她脑海深处炸开,不是往日那种带着点戏谑或慵懒的调子,而是绷紧的、急切的呼喊,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她尚未完全清醒的迷障。
“怎……怎么了?”顾小七下意识地在意识里回应,与此同时,她真实的、物理意义上的眼皮终于撑开。景象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在疯狂地向后飞掠——腐烂的落叶、裸露的树根、虬结的灌木丛,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速移动中扭曲成模糊的色带,混杂着风压挤过耳膜的低吼。她在移动,以一种远超过她自己能力的、不受控制的速度,在被携带着移动!
“你被人抓走了!快醒过来!”苏逸的警告如同冷水浇头。
抓走?
这个词彻底激活了顾小七的求生本能。眩晕和虚弱被瞬间压下,取代的是冰冷而尖锐的警觉。没有时间思考来龙去脉,几乎是凭借战斗烙印在骨髓里的反应,她体内那股沉寂的灵力被催动。
“放开我!”
低喝出口的刹那,以她身体为中心,空气骤然凝结。并非比喻,而是真实的物理变化——温度断崖式下跌,一层肉眼可见的、带着细碎冰晶的纯白寒雾猛地爆发开来,如同绽开一朵冰冷的昙花。这雾气带着侵蚀性的极寒,所过之处,掠过她身侧的叶片瞬间挂上白霜,空气中细小的水汽凝成冰粉簌簌落下。
“唔!”
将她夹在腋下疾驰的人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哼。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冷硬得像块铁。顾小七能清晰地感觉到,箍住自己腰肋的手臂肌肉有一瞬剧烈的绷紧和震颤,并非因为用力,而是源于猝不及防的低温侵袭带来的刺痛与僵硬。对方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寒雾爆开的同一秒,挟持的力量陡然消失。
她被毫不留情地抛了出去。
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顾小七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狠狠砸向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碰撞的闷响被翻滚的嘈杂掩盖,天旋地转,世界在她眼中颠倒翻滚。枯枝败叶抽打在脸上、身上,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呛入口鼻。她试图控制身体,但失控的翻滚根本停不下来,直到后背传来结结实实、足以让她眼前发黑的撞击——
“砰!”
一棵粗壮的白桦树拦住了她的去路。剧烈的震荡从脊椎窜上头顶,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咳咳咳……”顾小七蜷缩在树根旁,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飙了出来。她一只手死死按着仿佛要断裂的后腰,另一只手撑住冰冷潮湿的地面,指尖深深抠入腐殖质中。痛楚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她猛地抬起头,透过被冷汗和灰尘黏在额前的发丝,望向那个袭击者。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色紧身衣,几乎与林间阴影融为一体。脸上戴着同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顾小七心头一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恼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观察般的漠然。他站在那里,像一柄入鞘的刀,安静却散发着无形的危险。
此刻,他正微微抬起右小臂。小臂处的黑衣布料上,覆盖着一层明显的、晶莹的白色冰霜,正是她刚才寒雾的杰作。他曲起手指,随意地、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手掌侧面拍打了几下臂膀。“咔、咔”,细微的冰晶碎裂声在寂静下来的林间格外清晰。冰霜簌簌落下,露出下面似乎并未受到实质损伤的衣物和皮肤。
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顾小七身上。那目光依旧平淡,像扫过一块石头或一截木头。
“祝你好运。”
四个字,语调平直,毫无起伏,听不出是讽刺、告别,还是纯粹的陈述。不待顾小七有任何反应,甚至不给她一丝喘息或质问的机会,男人身形微动。
下一刻,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只留下几片被气流卷起的落叶,微微打着旋儿。人影已如一道撕裂光影的黑色疾电,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黑衣男的超高的移动速度令顾小七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他怎么做到的,怎么这么快?”这显然超出了顾小七的认知范畴。
“这就是能力吗?竟然有这么离谱的能力,这哥们速度都快赶上闪电侠了吧。”苏逸也同样震惊。
“这人应该是想将顾小七和虞甘棠分开呀,得快点帮小七回到虞甘棠身边,说不准还有其他的危险。”苏逸迅速分析状况。
顾小七环顾四周,这片森林里长满了桦树树枝和树叶遮天蔽日的连太阳看不见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不过好像可以隐约能看见那个高塔。
“被抓走之前和虞姐姐的目的地就是高塔,往高塔的方向走应该就能和虞姐姐会合吧。”顾小七一边和苏逸讨论着一边手搭在额头寻找高塔所在地。
由于高塔的体积和高度哪怕是在空中可见度极低的森林里顾小七也很快锁定了方向开始前进。
虞甘棠这边,虞甘棠通过黑衣男的高速移动所产生的痕迹很快锁定了方向。
虞甘棠顺着痕迹跑了起来她得快些找回顾小七,刚刚她还将情况通过仪器将情况告诉了高塔的安保部门,想让他们来帮自己寻找顾小七,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虞甘棠气的猛锤锤了一下浮槎,没人帮自己也要找,现在这篇森林是实战考核的考场,如果顾小七被误认为考生所以被其他考生偷袭,或者被波及自己都有责任,坐在浮槎来一部分原因就是防止这种情况。
可没等虞甘棠跑出两步,虞甘棠前方就响起一阵疾驰所产生的、割裂空气般的风啸声。那黑衣男人去而复返,像一道骤然折返的黑色闪电,稳稳拦在了她面前。
“就是你拐走小七的!”虞甘棠胸中那股被愚弄的怒火“腾”地烧穿了天灵盖,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鼻尖,“她人呢?你把她丢哪去了!” 那浮槎突然坏掉,地上明显的痕迹,这男人展露出的速度与隐匿能力——一切线索都在她脑海中瞬间串联,矛头清晰无误地指向眼前之人。
黑衣男人微微躬身,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程式化:“虞大人,我也是听命令办事,请大人先和我前往高塔。”
“命令?谁的命令?”虞甘棠眯起眼,翠绿的瞳孔里凝着寒光,“你叫什么名字?”
“斯高拉。”男人回答。
“北方人?”她敏锐地捕捉到他姓氏里带着的、属于极北之地的冷硬音节。
“是的大人。”斯高拉侧身示意,“请大人先上浮槎,我来启动它。”说完,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绿色、似玉非玉的令牌状物体,指尖在其表面某个凸起处一按。
不远处那艘刚刚熄火、如同死物的梭形浮槎,外壳上的黯淡纹路骤然亮起幽蓝光芒,低沉的嗡鸣声由弱转强,悬浮的高度也抬升了寸许,静候登临。
看到这一幕,虞甘棠简直要被气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啊……玩我?欺负我不懂这些东西。” 她不再废话,知道纠缠无益,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到能做主的地方。她冷哼一声,率先跃上舱内。斯高拉紧随其后。
重新启动的浮槎,速度比之前虞甘棠乘坐时快了不少。它像一枚被强力弹弓射出的石子,撕裂林间的光影中,朝着森林中心疾驰。
森林正中心,是一片被参天古木环抱的幽深湖泊。湖水在高塔投下的阴影中,呈现出一种不见底的墨绿色,平滑如镜,倒映着上方那座悬浮的、巍峨如神迹的巨塔。塔身不知由何种材料铸成,通体是一种历经风霜的暗棕灰色,表面布满难以解读的庞大纹路与附属结构,静静悬浮在离湖面数百米的空中,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几乎半个森林。
浮槎毫不停留,在接近湖泊上空时开始急速拉高,强烈的推背感袭来。湖水在脚下飞速缩小,化作一块深色的墨玉,而那些高大的树木也变成了微缩的模型。浮槎沿着高塔底部某个敞开的、灯火通明的方形通道驶入,轻微的震动后,稳稳停住。
虞甘棠不等浮槎完全停稳,便急匆匆跳下甲板。脚下是坚硬的、带有防滑纹路的金属地板。这一层空间极高极广,粗壮的承重柱规律分布,一眼望去,停泊着数不清的、制式各异的浮槎,有些甚至比载她来的这艘大上数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机油和能量液混合的气味,还有浮槎引擎冷却时散发的余热。这里与其说是高塔一层,不如说更像一个专门停放飞行载具的巨型空港仓库。
“虞大人,您冷静一下,这……这都是部长的吩咐。”斯高拉快步跟上来,压低声音劝道,试图平息她显而易见的怒火。
“部长?哪个部长?”虞甘棠脚步不停,声音里的温度降到冰点,“带我去见他,我亲自和他说!”
斯高拉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懊恼,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补充:“呃……基本……基本所有部长都有这个意思,至少……没人反对。” 说完他立刻后悔,连忙找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大人,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要不是我也觉得,这么做对那女孩来说太过……太过残忍,我也不会跟您透露这些。”
“我知道。”虞甘棠脚步略缓,丢给他三个字,听不出情绪。但她心中那团火却烧得更旺。所有部长?默认?好,很好。
她不再理会斯高拉,目光锐利地扫视空旷的停泊区,很快锁定了一个类似岗亭的、亮着灯光的玻璃隔间,那里应该是出入登记或调度处。她大步走过去,亭子的窗户开得较高,以她的身高,视线刚好被窗台挡住。虞甘棠抿紧唇,踮起脚,用力敲了敲玻璃窗。
“笃笃笃!”
里面原本正在闲聊的两个值班人员吓了一跳,转头看来,只看到窗台下方空空如也,以及跟在后面、正拼命使眼色的斯高拉。
“哦——斯高拉?任务完成了?还是这么快?”其中一个值班员笑着打招呼,显然和斯高拉相熟。
斯高拉挤眉弄眼,手指拼命往下指,表情夸张。
值班员疑惑地顺着他的指引,低头看向窗台下方——
一颗长着罕见翠绿色头发、发顶有个小小发旋的脑袋,正气鼓鼓地杵在那里。头发的主人正仰着脸,一张白净精致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翠绿的眼眸里燃着两簇显而易见的怒火,正死死瞪着他。
值班员悚然一惊,瞬间站直:“抱、抱歉!虞大人!没看见您!”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窗口下方的传声孔。
虞甘棠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因为身高问题(以及接二连三的冒犯)带来的加倍恼火,咬字清晰地命令:“我要用高塔内部传送门,现在。”
“好、好的!请问您要去多少层?”值班员丝毫不敢怠慢。
虞甘棠回头,冰冷的目光刺向斯高拉。
斯高拉一个激灵,立刻报出:“呃……部长们多数……应该在92层。观看第一场考核的情况。”
“92层。”虞甘棠转回头,对值班员吐出数字,“另外,你,”她再次侧首,对斯高拉说,“不用跟着我了。”
值班员迅速操作了什么。亭子旁边,一个由四根刻满复杂蓝色发光纹路的石柱围成的方形平台悄然亮起,纹路中的光芒如水银般流动起来。
虞甘棠毫不犹豫地站上平台中心。没有咒语,没有等待,仅仅几秒后,石柱上的蓝光骤然大盛,将她全身笼罩。一阵轻微的失重与空间扭曲感传来,蓝光湮灭,平台上已空无一人。
高塔第92层,安全监控中心。
这里与一层空旷的停泊区截然不同。错综复杂的环形走廊连接着无数或大或小的房间,每个房间墙壁上镶嵌着不明材质的平滑板面,不时流淌过细微的流光。空气中回荡着低低的、来自不同监控频道的混杂声响,以及仪器运转的嗡鸣。这里是高塔的眼睛与耳朵,通过炼金科技与古老符文的结合,两千六百多个监控节点——包括灵活如真鸟的机械飞禽、隐蔽的固定“镜眼”——将银溪城主要街道乃至高塔共128层绝大部分公共区域的声音与影像,实时汇聚于此。理论上,在这里甚至能看清某个值班人员是不是在偷偷打盹。
虞甘棠对这里不算陌生,但也绝不熟悉。她拦住两个行色匆匆、抱着记录板的工作人员,冷着脸问清了“当前考核观测主控室”的位置,便沿着指示快步寻去。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扉紧闭。门内隐约传出交谈声。
虞甘棠在门前站定,胸口因疾走和怒气微微起伏。她没有丝毫犹豫,更遑论敲门,抬腿——
“砰!!!”
一声巨响,金属门被大力踹开,狠狠撞在内侧的缓冲器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内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光线略暗,只有正前方一整面墙的巨大屏幕散发着变幻的光亮,映照出房间里或坐或站的数道身影。屏幕上分割着数十个不同的画面,但主体内容是一致的:幽暗茂密的森林,偶尔有雷光在森林中出现仿佛要撕裂什么,还有人狼狈奔跑、搏斗、躲藏,或是已经倒下的人影——正是高塔下方,那片作为“考场”的森林。
“说说吧,”虞甘棠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屏幕里传来的风雨声和隐约惨叫,带着淬火般的冷硬,砸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谁的主意?!”
房间里的几人,正是联盟核心部门的几位部长:体态臃肿、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小眼睛里闪着精光的炼金部部长;面容冷峻、站姿笔挺如枪的执法部部长;皮肤黝黑的开拓部部长;眼神锐利、时刻审视着屏幕每个角落且唯一女性的安全部部长;以及抱着双臂、神色莫测的战略部部长。教育部和资源建设部的部长未见踪影。
短暂的沉默被一声轻笑打破。
“哟,小棠来了?”炼金部部长,那个胖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式的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进门连敲门都不知道。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虞甘棠一步踏前,翠绿的眼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锐利如刀,依次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把我骗过来,设计把我和顾小七分开,强制她在下面那片林子里,跟那些考生一起‘考核’——是不是你们的主意?!”
无人应声。有人挪开了视线,有人低头整理本不存在的衣袖,有人继续盯着屏幕仿佛没听见。沉默,即是默认。
“不是,你们是不是都闲出毛病了?!”虞甘棠的怒火彻底爆开,声音陡然拔高,“她才十岁!让她考核干什么?!而且还是这种‘初试’形式!有多危险你们心里没数吗?!哪一年的初试伤亡率低过?基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联盟历史上,有记载的、最小的正式考核参与者是十二岁零三个月!哪有十岁就丢进去‘考核’的!今年的考生,最小的恐怕也刚满十六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有病!”
见她连粗口都爆了出来,炼金部长收起那点虚假的笑意,胖手一挥,试图压住她的气势:“唉~话不能这么说。十岁怎么了?小棠,你当年不就是九岁参加的考核吗?比她还小一岁呢!你那一场……”他拖长了语调,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如果不是有你,伤亡数字恐怕会成为联盟几十年记录里最难看的一笔。你忘了?”
“这能一样?!”虞甘棠气得指尖发颤,“那是我想,我是主动要求的!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要去做什么!她是被迫的!是被你们设计、拐骗、扔进去的!她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下面在发生什么!连基本的个人意愿都不尊重,你们到底想怎么着?!”她猛地指向巨大的屏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现在!立刻!多派一些有感知和搜查能力的人下去!最好先暂停这场荒谬的考核!去把顾小七给我找回来!立刻!!”
就在虞甘棠怒意倾泻,几乎要冲上前去揪住某个部长衣领的时候,炼金部长身后,那块最大的主屏幕边缘,一个之前显示着空旷林地的分格画面,忽然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
画面自动捕捉到生命体征,迅速放大、调整清晰度。
是顾小七。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长发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她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大雨滂沱,浇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小小的身影在狂风骤雨中显得如此茫然无措,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嫩苗。她似乎在微微发抖,左右张望着,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解。
“小七!怎么回事刚刚还是晴天怎么还下雨了?”虞甘棠失声喊道,心脏像被狠狠攥住。
房间里的部长们,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炼金部长胖脸上的肉动了动,忽然又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在屏幕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难辨。他侧过身,肥胖的手指指向那个放大的画面,用一种混合着感叹、诱导乃至一丝残忍兴味的语气,慢悠悠地对暴怒的虞甘棠说道:
“小棠,别这么着急上火嘛。这孩子,说不定……适应得挺好呢?”
虞甘棠猛地扭头,再次看向屏幕,“这不是普通的雨,她这是遭遇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