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萧羽

作者:B588 更新时间:2025/12/26 18:18:53 字数:3156

在二重岛天东部的萧剑山庄,家族学堂旁的藏简阁顶层。

房间没有窗户。

唯一的入口是那扇从内侧反锁的木门,光源则全靠墙角一盏孤零零的桐油灯。光线昏黄黏稠,勉强晕开一小圈混沌的暖色,更多的地方,则被沉甸甸、密不透风的黑暗吞噬。

萧羽就趴在这圈光晕的边缘,月白色的交领短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她身下是冰凉光滑的木地板,周围散乱堆放着从古老书架上抽出的竹简与兽皮卷,空气里弥漫着旧纸、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霉味。她是萧剑山庄这一代里最坐不住、却也是唯一一个光顾藏筒阁顶层的人。

“好黑啊……”她小声咕哝,鼻尖几乎蹭到展开的竹简上模糊的墨迹,“这桐油灯怎么这么暗?是快没油了吗?”

她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手去够那盏灯。铜制的灯盏入手微温,她举到眼前,想看看灯油还剩多少。摇曳的灯火将她专注的脸庞映亮,也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影子。

就在这时。

一点冰凉,倏地触及她的指尖。

不是灯盏的温度。那触感轻得像一片雪,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让她瞬间僵住。

她缓缓、缓缓地移开灯盏,顺着那点微凉的来源望去。

是她。一位女子,就在离她不到五尺的地方,静默地存在着。她背靠着巨大的书架阴影,冷白色的肌肤在昏暗中仿佛自带一层极淡的、氤氲的微光,不刺眼,却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轮廓。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长及地面的白发,如同倾泻的月光瀑布,丝丝缕缕散落在深色木地板上,流淌着静谧而神秘的光泽。

她身上仅覆着一块边缘磨损的棕色破布,勉强遮掩住身体,破布下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以及线条优美的肩颈与手臂。她的面容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并非人间常见的娇柔,而是带着冰雪般的凛冽与神像般的疏离。尤其那双眼眸,此刻正静静地望着萧羽——朱红色的瞳孔,像是凝固的宝石,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古潭,映着一点跳动的灯火,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仿佛能将人的魂魄也吸进去。

萧羽呆呆地举着灯,与那非人般美丽的女子对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然后,那女子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同样是冷白色的,指尖仿佛凝聚着寒意。她没有看萧羽,也没有看那盏灯,只是将食指,轻轻点向那豆摇曳的灯火。

没有风。

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火苗的刹那——

“呼!”

原本昏黄欲灭的灯火,骤然暴涨!

光芒如同挣脱束缚的金色猛兽,瞬间充满了整个没有窗户的狭小空间。每一个角落都被照亮,堆积的竹简泛出温润的古色,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墙壁上每一道木纹都清晰可辨。强光甚至刺痛了萧羽下意识闭上的眼睛。

她再睁开眼时,房间已亮如白昼。

而那白发红瞳的女子,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面容反而更添了几分清晰得不真实的美感。破旧的棕布与她周身那种洁净到极致、微光朦胧的特质形成诡异又和谐的对比。她依旧静静地坐着,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朱红的眸子转向萧羽,依旧深邃无波,却似乎在等待。

萧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被这奇异景象压过了的恐惧:

“姐姐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问题在骤然明亮的藏筒阁顶层回荡,撞在墙壁和书架上,又轻轻落回寂静里。只有那盏燃烧得异常旺盛的桐油灯,发出稳定而炽热的光,将两人笼罩其中,也将她们与阁楼外那个寻常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几刻钟之前。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落锁,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与声响。萧羽撅着嘴,揉了揉被父亲萧京捏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对着门板做了个鬼脸。“不就是几根破竹子嘛……”她小声嘟囔,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悔意,反而有种“终于闯了个够本”的奇异满足感。

想起后山那片狼藉,她心里其实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抓不住的心虚。那些拇指粗细的阔叶竹,是爹爹多年前亲手种下的。爹爹说过,它们长得慢,但质地坚韧,等成材了,既能做雅致的家具,又能给山庄里的小辈们削制练功用的竹剑。可现在,一大片被她“试剑”时胡乱砍倒,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嫩绿的断口处还沁着清冽的汁液,像无声的控诉。爹爹气得脸色铁青,胡子都在抖,最后指着藏筒阁的方向,吼出了对她的“终极判决”。

也好。她环顾这间没有窗户的漆黑屋子,只有墙角那盏桐油灯吐着奄奄一息的光晕。这里起码……没人唠叨。山庄总算“清静”了,她这个“祸害”也终于被“绳之以法”了,想必此刻外面人人都松了口气吧。

这念头让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心虚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兴奋。她可是萧羽,一刻也静不下来的萧羽。

黑暗和寂静?那是最佳的游乐场。

最初的半刻钟,她还勉强记得自己是来“反省”的,装模作样地沿着墙壁摸了摸那些蒙尘的书架。但指尖触碰到冰凉或粗糙的竹简、兽皮卷时,探索的欲望立刻像野草般疯长。她开始抽出一卷,就着昏暗的灯光瞥两眼,看不懂或觉得无趣,便随手一丢;又抽出另一卷,如此反复。很快,原本虽陈旧却整齐的阁楼,开始响起竹简坠地的“噼啪”声和兽皮卷展开的“沙沙”声。地上渐渐铺开一片混乱的知识的“尸体”,她却乐在其中,像是在进行一场专属于自己的、破坏性的寻宝游戏。

直到,她的“探索”蔓延到房间最深处,那个被巨大书架阴影彻底吞没的角落。

动作突兀地停下。

萧羽眨眨眼,适应着那里比别处更浓稠的黑暗。不对……不是完全的黑暗。那里似乎有一团极其朦胧、极其微弱的白色光晕,比最薄的月光还要淡,像是错觉。她胆子大是出了名的,喂鸡放鸭、捣乱练功场都不在话下,岂会被一点黑暗吓住?好奇心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屏住呼吸,猫着腰,一点点蹭了过去,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那片空间里异于他处的、微凉的空气。

光晕渐渐有了形状。

那是一个人。一个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的女人。

萧羽的眼睛猛地睁大,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女人有着一头长到不可思议的白发,流水般铺满了她身周的木地板,即使在昏暗中,也流转着一种丝绸般的、冷冷的光泽。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穿着一——或许不能算穿,只是裹着一块边缘破损的深棕色粗布,露出纤细却并不显得柔弱的手臂和脚踝。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即使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那瞳仁也是清晰无比的朱红色,像两枚凝固的、价值连城的血珀,正静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自己这个闯入者。

没有惊呼,没有害怕。萧羽在极度惊讶后,涌上心头的竟是巨大的、沸腾的好奇。“哇!”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打破了阁楼里长久的寂静,语气里满是发现新奇玩具的雀跃,“姐姐,你是住在这吗?你头发怎么是白的?姐姐你头发好亮啊!姐姐你是不是在发光呀?”她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想伸手去碰碰那看起来冰凉顺滑的白发,但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因为她看清楚了,那层极其淡薄的微光,似乎真的从女人冷白色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不是灯光的反射。

女人没有回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朱红的眸子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看着她。

萧羽等了等,歪着头。“你不说话呀?”她也不在意,仿佛习惯了自问自答。见女人毫无反应,她撇撇嘴,转身又回到了那堆被她制造的混乱中,甚至举起了那盏桐油灯,开始新一轮、更仔细的翻找,好像刚才那惊人的发现只是一个小插曲。竹简被更随意地丢开,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回响。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爹爹说这里都是宝贝……不过这写的是啥呀……”

黑暗中,只有那盏被她移动的油灯是活跃的光源,划过一排排书架,照亮飞舞的尘埃。而那片固定的、微光朦胧的角落,白发红瞳的女人依旧静静坐着,像一个亘古存在的幻影,沉默地注视着这个生机勃勃、甚至有些吵闹的“灾难”中心。她朱红色的瞳孔在灯光偶尔扫过时,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解读的光,但那目光始终追随着萧羽的身影,看着她滚了一身灰尘,看着她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地,举起一卷竹简凑到灯前,小脸被映得忽明忽暗。

时间在翻动竹简的细碎声响中流淌。阁楼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一边是狼藉的动态,一边是凝固的静态;一边是人间烟火气的顽劣,一边是非人般的静谧。直到萧羽躺得累了,举着竹简的手臂也有些酸,萧羽拿起油灯咕哝了一句关于灯光太暗的话,就有了刚才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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