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夜孤女

作者:7S8 更新时间:2025/7/22 14:28:28 字数:5357

风调革头。

星罗城今冬的夜来得又猛又急,铅色的云压着城楼,没了暮光。寒潮卷着雪沫,蛮横地抽打在街面上,簌簌作响。这肃杀的冷意浸透了每块砖石缝隙,无声地宣告着漫长的封冻。

靠近内城白虎公爵府高墙的影子下,一团蜷缩的阴影在簌簌发抖。破烂的单衣裹着瘦小的骨架,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冻得发紫的手指死死抠着一小片瓷片,断口锋利泛白,借着远处府门石狮子座下悬挂的琉璃风灯投射过来的微弱光晕,隐约可见其上干涸凝固的暗红斑块。

是个女孩。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眸子带着异于常人的色泽,此刻被浓密的眼睫半掩着,像沉在深潭下的两粒寒星,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描画着巨大狰狞的虎首侧门。公爵府里隐约漏出些丝竹暖意和食物飘散的香气,钻进这无情的风雪里,反而成了嘲讽。

她叫霍雨浩。这个名字在富丽堂皇的公爵府邸深处,是个绝不该出现的禁忌,是“耻辱”烙下的丑陋疤痕。

又一阵卷着雪沫的寒风猛地撞过来,刺透她本已稀薄的单衣。霍雨浩剧烈地抖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喉间发出濒危般的微弱气音。她不得不往墙角里更深地蜷缩进去,背部紧抵着冰冷坚硬的石墙。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那块冰冷的瓷片,锋利的边缘死死硌进掌心,痛是她还未冻僵、尚未麻木的证明。

寒冷。 永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寒,来撬开记忆的缝隙。

那是在公爵府最偏僻的后院角落,一间透风漏雨的柴房。冰冷的砖地上,只有薄薄一层散发霉味、结着硬块的稻草。才那么点高的她,被迫跪在冰污水里,刺鼻得令人作呕。黏腻冰冷的混合物从她散乱的发梢滴落,蜿蜒流过她苍白僵硬的脸颊,浸透了身上那件原本就单薄的粗布衣衫,牢牢粘在皮肤上。彻骨的寒意针扎一样顺着每一根毛孔往里钻,冻得小小的身躯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像是骨骼在相互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穿着比周围冰雪还要亮眼华贵的锦缎衣裙的身影立在柴房门口,是公爵夫人。她的脸隐在门口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双冰冷刻薄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冰棱,清晰地印在霍雨浩的视野中。居高临下,带着一丝厌弃和掌控他人生死的冷漠快意。

“下贱坯子!给你口水是洗洗你那身贱骨头里的肮脏气!”全是冰冷的斥骂。“看着你那双让人作呕的眼睛,我就想起你那个贱婢娘!都是贱种!”

柴房的门哐当一声被彻底甩上,铁链抖动锁死的声音异常刺耳,门板撞击时激起的气流卷起几根地上的枯草叶,打着旋,最终无力地落在她面前冰冷湿滑的地面上。

门缝外,光线彻底消失。世界只剩下冰冷。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吸尽了热量。冷从皮肤钻进骨缝。霍雨浩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咯咯作响。她试图蜷紧身体,在冰冷的地上挪动,将自己缩到墙角那堆干草里,把头和身体拼命往里面钻,寻求着一点点可怜的、聊胜于无的遮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冻僵的麻木也传染了时间,沉重的脚步声再次踏碎了死寂。吱呀一声,生锈的门轴转动,刺眼的光线猛地涌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下意识地闭上。

尚未适应光亮,一个冰冷的、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声音就砸下:

“出来!没死透就给我滚出来!”

她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门口站着的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戴华斌,比她高壮整整一个头。他穿着簇新的保暖裘袍,衬得那张尚显稚嫩的脸愈发高傲刻薄,正低头睨视着她,眼神如公爵夫人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霍雨浩僵硬的四肢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但麻木的身体不听使唤,一时竟无法动弹。戴华斌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猛地抬脚,那只崭新的鹿皮靴底,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她枯瘦冰冷的手指上!

冰冷的靴底瞬间碾碎了指尖脆弱的麻木,尖锐的疼痛如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指骨炸开,穿透手臂,直冲头顶!霍雨浩浑身触电般痉挛,几乎要惨叫出声,却又死死咬住自己早已冻得发紫的下唇,用力之大,尝到了血的腥甜铁锈味,才将那声凄厉的呼号死死堵在喉咙深处。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冻得麻木僵硬的皮肤,瞬间又变得冰凉。

戴华斌看着脚底碾住的瘦小手指因剧痛而扭曲,听着骨头被挤压发出的微弱咯吱声,嘴角满意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嫌恶的笑容。他松开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无声颤抖的瘦小身影,目光像扫过一堆垃圾。

“少装死!”戴华斌又踹了她小腿一脚,“听到母亲的话没有?你这头该死的‘家畜’!赶紧给我爬起来滚过去干活!府里没有白吃白喝的贱种!”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专属于自己的清亮,却透着无比的恶毒:“你是家族的污点!你这双眼珠,和你那病死的贱婢娘一样,脏了我们高贵的血!你根本就不配姓戴!你是霍云儿那个下贱女人的种!是白虎一族的耻辱!听见没有?耻辱!”

“耻辱”两个字,像匕首狠狠捅进霍雨浩的耳膜,把还在流血的心剜得支离破碎。

一阵疾风裹着密集的雪粒,狠戾地抽在霍雨浩脸上,冰冷的锐痛瞬间将她从窒息的回忆沼泽里强行拽了出来。冷汗不知何时已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又被寒风冻结,粘在冰冷的皮肤上,黏腻又麻木。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刻骨锥心的痛苦画面驱散。胃袋里的饥饿成了新的主宰。

冰冷的寒意和尖锐的饥饿感在体内拉锯,撕扯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必须找到食物,或者一个能熬过今晚的风雪,让她稍得喘息的落脚点。否则,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冻死在这黎明前最深邃寒冷的街头。

霍雨浩咬紧牙关,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撑着冰冷刺骨的墙砖,一点点将自己那几乎失去知觉的僵硬身体从地上艰难地“拔”了起来。每一次用力,都能清晰地听到骨骼因为僵持过久而发出的轻微错位声响。她靠在墙上,急促地喘了几口灼痛喉咙的冷气,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再度抬起,谨慎又锐利地扫视着风雪肆虐的陌生长街。街巷深处隐约传来醉酒者的含糊叫骂和野狗凶暴的吠叫。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踉跄着向城西北那片记忆里龙蛇混杂的陋巷区域挪去。那里鱼龙混杂,垃圾堆多,或许能找到点残羹?

寒风在狭窄的巷道里横冲直撞,发出呜呜怪响,卷起地上的浮雪,像一道道灰白色的旋风。

霍雨浩靠着残存的方向感和本能指引,蹒跚了近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片被岁月侵蚀得只剩断壁残垣的废弃庙宇,早已没了香火,只剩一副凄凉的骨架暴露在风雪中。几处残存的墙根和歪斜的腐朽梁木下方,倒是勉强拱出了几片不规则的避风地。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冰冷的雪窝,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处被半扇破烂窗板遮挡的角落艰难挪去。那里似乎已经空了很久,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和被风吹进来的一些枯枝烂叶。

然而,就在她几乎碰到那片残破窗板,准备钻进去的瞬间——

角落靠里面的那堆漆黑阴影,猛地蠕动了一下!

霍雨浩心中警铃大作,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灵眸深处,紫光极轻微地一闪,捕捉到阴影中更黑暗、更凝实的一团东西——那不是简单的阴影堆积。

阴影彻底掀开一角,露出了一个裹着漆黑油腻破袍子的人形。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酸腐恶臭混杂着劣酒气猛地扑面而来,呛得霍雨浩喉咙发痒,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乞丐,须发纠结枯黄,沾满泥土污物,露出一双浑浊发红、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原本似乎已经靠着墙睡去,被霍雨浩的到来惊醒,浑浊的眼睛里陡然爆射出被侵犯了地盘般的凶戾光芒。目光像污浊的刀子,扫过霍雨浩单薄破旧的衣服,苍白瘦削的小脸,最后死死地钉在了她那双夜色里依旧幽邃的深紫色瞳孔上。

“呸!”老乞丐猛地朝旁边啐了一大口浓黄的粘痰,混着唾液喷溅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声音嘶哑如破锣:“哪儿钻出来的小杂种,瞎了你的狗眼!敢抢老子的地头?”

寒风卷起他油腻打绺的头发,露出额角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疤痕。他凶狠地撑起身子,裹在破袍子里的枯瘦手臂猛地挥出,如同择人而噬的枯枝:“滚!丑八怪!一看你那双妖精眼就不是好东西!指不定带着什么瘟病…滚远点!晦气东西!”

霍雨浩的手指在宽大破烂的袖子里倏地收紧了,那块冰冷锋利的瓷片再次硌入掌心。她的身体依旧僵硬着,没有退后半分。长时间的饥饿、寒冷、恐惧和奔逃积压下来的疲惫与绝望,在此刻对方那毫无缘由、充满恶意的辱骂和驱赶面前,像被点燃了芯子的火药桶。她没有动,只是微微抬起头,那双深紫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毫不闪避地迎上乞丐那双充满血丝的浑浊眼睛。

幽冷的紫光在深瞳深处沉浮,没有愤怒的火焰,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冰封之下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裂开,透出兽瞳在遭遇绝对威胁时反射出的、原始的凶狠与孤注一掷的幽芒。

老乞丐明显被激怒了。

“小贱种还敢瞪!” 破锣嗓子拔高到刺耳的尖利,嘶哑咆哮在空荡的破庙里带着残忍的回响。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竟出乎意料地敏捷!一只枯瘦且嵌满黑泥的手,带着一股污浊酸臭的恶风,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霍雨浩纤细的脖颈狠狠掐来!干瘪的指关节狰狞凸起,那力道,分明是要直接拧断这脆弱的颈骨!

死亡如风!在这死生一刹,霍雨浩体内那股被残酷环境磨砺出的对自身创伤的本能知觉,以及无数次绝望中仅存的决绝野性,被强行唤醒。

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一抹冰冷纯粹的锐芒在眼底爆开,刺破了所有的恐惧与迟疑!那双眼睛,死死锁定的不是迎面掐来的手爪,而是对方动作间油腻破袍敞开处,右侧胸廓下方肋缘区域——那里,有半圈陈旧刀疤留下的皱缩与暗沉色泽!一个在刚刚对方暴起时的微小牵扯中暴露出来的、早已被本能记住的脆弱旧创!

电光石火!身体几乎在思维反应之前,被累积太深的求生本能催动!霍雨浩在那腥臭指爪即将触及颈脖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矮身侧转!僵硬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整个身子几乎拧成了麻花!同时,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握着那片染血的锋利瓷片,蛰伏已久,只为这时发动致命一击,借着拧身侧转的力量,自下而上,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旧伤的致命位置,狠狠捅了过去!

一声皮肉被锐物刺穿特有的、沉闷而短促的声响,在老乞丐骤然变形的嘶吼中,微不可闻地响起。

“呃啊!”老乞丐掐向霍雨浩颈脖的攻势瞬间瓦解,那只枯爪陡然凝固在半空!脸上嚣张的肌肉僵住,随即被一股剧痛所覆盖!他眼珠突起,迸发出濒死的惊恐和骇然!整个身体的力气被这一击瞬间抽空,喉咙里发出一阵血呛声。他下意识地捂住肋下那骤然涌血的恐怖创口,失去支撑的身子向后轰然倒去,重重砸在那堆枯枝烂叶上。

血涌了出来,染红了他捂伤口的枯爪,也滴洒在灰白色的积雪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霍雨浩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留。她甚至不看那倒地的老乞丐一眼,整个人如同受惊又得手的野兽,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飞快地蹬地后撤!因为发力过猛,脚步虚浮,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进了最初看好的那片被破烂窗板勉强遮挡的角落。那里没有枯枝烂叶,只有冰冷的地面和一面相对完整的墙角。

她重重地撞在墙角的青砖上,冰冷坚硬的感觉从后背传遍全身。急促的喘息声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每一次吸气都在喉咙口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不远处传来倒在地上的老乞丐嘶哑断续的抽气声,那是生命在快速流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霍雨浩蜷缩在角落的最深处,膝盖死死顶着胸口,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像一个在绝境中拼命缩小自己、试图彻底消失的茧。冰冷的墙壁吸走了那点微薄的体温,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刚才爆发那一瞬间的戾气与决绝,如同退潮般消失,只留下无边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那扇破烂窗板的缝隙,投向那个倒在雪地血泊中、痛苦抽搐、渐渐失去声响的肮脏身影。幽暗的光线下,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强行抹去,只余死水的沉寂。过了几秒,在确认对方彻底失去威胁之后,一抹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动作浮现出来——她伸出一点舌尖,飞快地舔舐了一下紧贴着冰冷墙壁的唇角。

身体内部隐隐作痛,霍雨浩把头埋进膝盖,将整个人更深地缩进墙角那片稀薄可怜的阴影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热量正从这具单薄的躯壳里流逝,刺骨的寒冷正从脚底向上侵蚀,试图将她彻底凝固。

太累了……

雪粒打在破窗板上,发出单调重复的细碎响声。远处野狗的低吠偶尔传来,更添几分悚静。老乞丐在污雪和枯枝上的抽气声早已细若游丝,消失在这沉寂的寒夜里。连那血腥味都被冰冷稀释,不再那么刺鼻。

世界仿佛被放逐到了绝对的冰冷与无声里。只剩下这角落,只剩下她一个人,被无尽的寒夜吞噬。

霍雨浩的意识在这寂静的冰冷中开始变得粘稠沉重,向下坠去,坠入一片虚无的黑暗。眼皮每一次睁开都无比困难。她知道必须保持清醒,否则一旦睡过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但抗拒的力量正迅速流失。

就在那点微薄的神智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却绝对不属于这片冰冷现实的光芒,突然在她即将闭合的眼皮缝隙中一闪而过!

不是风灯,不是雪光,不是任何她认知中的光源!

那点光细微得如同宇宙初开时撕裂黑暗的第一线,呈现一种几乎无法形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道瞬息即逝的完美弧线。快得不可思议,如同夜空中一个被风吹散的、没有实体的念头。

霍雨浩原本就要彻底陷入昏厥的意识,被这突兀到极点、完全违反常理的异象强行钉住!

一种源自生命底层本能的、近乎炸毛的警觉瞬间穿透了所有的疲惫和困顿!她那双眼睫半垂的深紫色瞳孔骤然凝缩,像是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黯淡的紫芒骤然亮起,本能地将视线投向光芒乍现的方位——并非地面,并非墙壁,而是她身前不远处空气中的一个点!

瞳孔中那沉寂的紫光疯狂闪烁,竭力捕捉着空气中残存的、那道金色轨迹留下的微弱残像。那是什么?魂力?还是因她濒死而产生的幻觉?然而那感觉无比真实!

就在她意识全部锁定那一点、内心被巨大的迷惑和那一点微弱的震撼所占据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庞大到令灵魂都在瞬间窒息的暖流,毫无预兆地、蛮横地从她冻得几乎碎裂的天灵盖轰然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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