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粥的蒸汽在碗口聚集，碗壁烫得霍雨浩指尖发红，她埋头小口喝着，米粒的甜香混着肉糜的咸鲜在舌面滚过，胃里那团火的火感被强行压下去几分，滚烫的温度顺着食道滑下去，却烘不透残留的寒气，骨头缝里依旧渗着阴冷，碗里的涟漪映出一双陌生的眼睛，灰蒙蒙的，像初冬的河雾。
碗见空了，指尖捏着的瓷勺轻轻磕在碗边，清脆的一声响，霍雨浩抬起那张全然陌生的脸，灰眸里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安静地搁回木托盘。
唐雅接过空碗，顺手揉了揉她头顶有些蓬乱干燥的黑发：“慢点吃别噎着。”她说话时眼尾自然弯起，带着少女未经世事的坦诚热度，那手劲不小，搓得霍雨浩脑袋微微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绷紧了肩颈，又缓缓放松。
贝贝将几张薄纸推到霍雨浩面前的桌上：“看看，行不行？” 纸页顶端粗黑的墨字印着——史莱克初级部学员入学登记表。“在这之前，先改变下外貌吧，名字最好还是用化名比较好，免得日后被那帮人认出。”
姓名栏：唐五，性别栏一个潦草的男字后面打了勾，入学测试栏填着“待办”，监护人落款签着个潇洒的签名——贝贝。霍雨浩的视线划过监护人签名的墨痕，灰眸里映不出情绪，她点了头，声音有点含糊：“…行。”
“改变外貌需要我们帮忙吗，小雅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
“不用了，我会易容的，之前我有学过的，等到明天，我会焕颜一新的，清你们相信我！”
唐雅和贝贝不再言语，静静的看着她，相视而笑道。
第二日
黑发，灰眼，寡淡的脸色，一个面目模糊的半大少年形象在两个惊疑的面旁上凝固。
贝贝笑了笑：“你真完完全全成了唐五同学，你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呀！虽说不知你怎么做到的，但就如昨日那般，我们选择相信你。”贝贝随即便从随身的魂导储物器里拎出两套方整的绿色制服扔过来，“旧的，我们当年备用的训练服，先凑合，进了学院再领新的。”衣料厚实得发硬，肩肘处甚至带着几道细小的线口，史莱克学院的圆形盾徽缝在左胸，微微卷边了，但针脚还算密实。
史莱克城的早晨喧闹得有些刺耳，蒸笼掀开的白汽裹着肉包油条的味道，车轮碾过湿漉的青石板，小贩的吆喝隔着墙皮钻进耳朵里，贝贝走在前面，墨绿色的制服外套袖子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的半截小臂线条流畅紧实，是常年高强度训练打磨出的形态，偶尔侧过脸和唐雅说话时眉目被阳光融开一点不设防的笑意。
他们走的偏门，青黑色巨砖垒出的高墙，石缝里渗着不知经年的黑绿青苔，一扇不起眼的厚木门嵌在里面，门板上剥落的漆皮卷曲发黑。
唐雅快走两步，熟练地叩击门板的某个特定位置，声音闷响：“劳驾，新生报道。”
木门从内吱呀拉开一条缝，一张削瘦苍老的脸在缝隙后面镶嵌着，眼皮松弛耷拉着，只从缝隙里漏出两道锐利审视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巡视一圈，最后落在裹着不合身旧校服、灰眼安静垂首的霍雨浩身上。
“临时生？”那声音像是从枯井底捞出来的粗粝砂纸摩擦。
贝贝的手自然地搭上了霍雨浩的后肩，温和却分量十足：“是，唐门的，劳烦陈伯通融。”
老眼定在霍雨浩灰蒙蒙的瞳孔里几秒，又缓缓收了回去：“进来吧。”一股混合着陈年木屑灰尘、草药苦味和汗液的气息扑面撞了出来。
穿过门洞，豁然是另一个世界，青石板铺地的巨大广场一眼望不到边际，远处的建筑群高大肃穆，气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近处一群少年呼喝着，魂环的光芒此起彼伏，空气里震荡着兽吼和能量爆开的气场。
霍雨浩落后贝贝半步走着，平静地掠过那些跳跃奔跑的人影，他们穿着崭新合体的深绿色制服，脸上有尚未脱离稚嫩的兴奋和笃定，吵嚷的声音扑来，她下意识将脸颊往衣领深处缩了缩。
斜刺里一道风猛地贴地卷过来，刮得人衣袂翻飞，伴随着一声刻意拔高、尾音拖得极长的怪叫：“哟嚯！”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冲到跟前，猛地刹住，带起的风几乎扑了霍雨浩一脸，深绿色的学院制服穿在他身上倒显出几分利落。
“贝贝！”徐三石伸手就勾贝贝脖子，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去抢他腰间的储物器，笑嘻嘻地，“老远就看到你和唐雅了，我都闻着暧昧味了！说，你俩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贝蓝电霸王龙魂力微微外烁，滋啦一声细小电火花炸开，精准地烫在徐三石手背上，徐三石抽回手甩了甩：“嘶——小气！就随口说说吗，至于吗？”他呲牙咧嘴地嚷着，目光一转，落在贝贝身侧的陌生身影上。
一个少年，裹在明显过大旧校服里，黑发细软，垂落盖了点儿额头，只看得清肤色是营养不良的苍白，下颌线条有些尖，那双眼睛抬了起来，平静得不像话，浅浅的灰，像下过雨的黄昏，空茫茫一片。
“噫？”徐三石的眉毛夸张地一扬，嘴角咧得更开，手肘捅了捅贝贝胳膊，眼神亮得有点坏，“行啊贝贝！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个漂亮…”他话音没落，另一个清泠的声音冷冷切了进来。
“徐三石。”
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女一步步走过来，身形高挑，动作间却带着某种奇特的轻盈感，长而顺直的黑发束成干脆利落的高马尾，发尾随着步伐在脊背上小幅度地摆动，皮肤是干净的，此刻那张堪称精致的脸上却覆盖着薄霜，唇角紧抿着，眉梢微蹙，茶棕色眼眸里清晰的映着徐三石的身影，明晃晃写着“你这人好烦”四个大字。
徐三石见到她的瞬间，就像被捏住后颈皮的某种小型犬科动物，舔了舔嘴，瞬间收了刚才那股痞里痞气的劲儿，喉结滚了一下，脸上堆积起一种混合着紧张心虚和过分热情的讨好笑意：“楠楠！你也在这儿啊？刚训练完？累不累？”
江楠楠完全没理会他那快拧成麻花的表情和问话，视线掠过他，很自然地在贝贝和唐雅身上点了点算是招呼，最终停在霍雨浩身上片刻，那双漂亮得有些锐利的眸子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目光在她灰蒙蒙的瞳孔上顿了顿，旋即微微颔首：“新同学？”
霍雨浩还没开口，贝贝已笑着点头：“唐五，唐门的新师弟，暂时在初级部。”他搭在霍雨浩肩上的手很自然地移开。
“江楠楠。”江楠楠报出名字，声音依旧是冷的，没什么情绪，“欢迎。”
贝贝视线一扫，指着不远处训练场边缘一个对着巨大金属傀儡认真调试扳手零件的娇小身影：“萧萧！过来一下！”
被点到名的少女回过头，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大而乌黑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书卷气的茫然，她放下扳手，小跑过来，额发被汗濡湿了一点粘在光洁的额角，怀里还抱着一个半旧的小布包。
“学长？”她喘着气停步，看看贝贝又看看陌生的霍雨浩。
贝贝拍了拍霍雨浩后背：“这是唐五师弟，接下来在初级部甲班插班，今天开始你俩同桌吧，他情况特殊，你多关照点。”
萧萧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认真看了看霍雨浩那张陌生的、苍白安静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他那双雾蒙蒙、没什么生气的灰眸上，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扬起个热忱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小的牙：“嗯！好的！既然是学长拜托的事，请放心交给我吧！”她说着腾出一只抱着布包的手，大大方方地朝霍雨浩伸过来，“你好，唐五同学，我叫萧萧！以后请多关照！”
霍雨浩看着她伸到面前带着薄茧和些许油污痕迹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显然不是养尊处优的主，她那只裹在宽大旧校服袖子里的手迟疑了一下，缓慢而克制地从袖口探出，指节有些纤细苍白，轻轻回握了一下萧萧的指尖，触感冰凉且带着紧绷的力道，声音很低：“嗯。”
贝贝收回目光，对霍雨浩最后嘱咐：“跟着萧萧去甲班报到就行，教材和具体安排班主任会交待，我和唐雅还有点事，晚点唐门训练场见。”他语气温和却带有不容置疑的安排。
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开，发出滞涩的声响，阳光斜斜切入门内昏暗的空间，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跳舞。空气瞬间滞重下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陈旧木材、金属锈蚀、以及…无数种活泄物混杂发酵的刺鼻气味，一股脑儿冲进鼻腔。
霍雨浩的脚步在门槛边停住，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萧萧倒是习以为常，她抱着那个半旧的布包率先迈了进去：“这边！唐五，快进来吧！”声音在巨大而空荡的建筑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天光被窄小的几扇高窗吝啬地剪切成数道微弱光带，勉强照亮地面，无数巨大的铁笼沉默矗立，像是黑暗里蛰伏的动物骨架，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勾勒出尖锐的轮廓，笼内空间幽深不见底，只有偶尔传出的几声焦躁粗重的兽类喘息，或是什么坚硬物体刮擦铁栏的刺耳噪音，在死寂中兀然炸响，又归于沉寂。
高台上的秃顶中年男人撑着油腻腻的金属演讲台打盹，巨大的鼾声在兽栏上方漂浮。
霍雨浩跟着萧萧，沿着巨大的笼壁在昏暗中穿行，笼内的眼睛在阴影里亮起又熄灭，带着冰冷的窥探感。
“别怕，它们都在笼子里，不敢出来的。”萧萧小声解释着，又压低声音凑近些，带着点无奈，“就是气味不太好闻，习惯了就好。”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踏出声响，前方一排高大的铁笼深处，粗如厚木的铁栏后面，浓重的阴影里浮起两点幽绿的光，如深夜坟地里燃烧的磷火，看得瘆人，那光直紧紧地钉在霍雨浩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原始，那种目光看上去穿透力很强，像是能剜开皮肉抠到骨头。
霍雨浩脚步没有丝毫停滞，灰蒙蒙的瞳孔平静地迎着那两点越来越近的绿光，尽量表现的像看着两块路边的顽石，满脸不在意。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笼子深处猛地炸开一声嘶吼！声音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裹挟着腥臭恶心的液体喷射而出！
伴随着野兽的狂吼，一道巨大恐怖的阴影快速的从黑暗中迎面扑来，狠狠地砸在布满污垢油渍的铁栏上！哐当一声，撞击声伴随着经由精钢扭曲发出的刺耳尖叫声在整个兽栏空间内反复震荡，震耳欲聋！
钢铁巨笼猛烈摇晃！锈簌簌抖落。
黑发的霍雨浩被扑面而来的腥风狠狠向后扯去！额前碎发下那双原本浅淡的灰色瞳孔，在猛兽挟裹着恶臭和狂怒扑击引发的劲风扑到面门的一刹那发生骤变！
灰瞳深处猛然炸开两簇极细极锐利的金芒！如同利剑出鞘！剑光穿透了那昏聩的空气！带着冰冷、尖锐与漠视生死的睥睨目光！不再是眼神，而是锋芒毕露的凶器！
那头撞击铁笼的巨大阴影——一头壮硕的带着深褐色皮毛、獠牙外翻的裂魂暴熊，撞击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双原本燃烧着狂暴凶光的幽绿巨眼骤然对上了那两束凭空出现的冰冷刺穿一切的光线！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刻入基因中底层代码的战栗和恐惧感瞬间攥住了它的神经！暴熊发出了一声咆哮，那是惊恐嘶鸣的走调怪嚎，它竟然后退了一步！眼中燃烧的狂怒凶焰熄灭了，被一种纯粹动物性的恐惧取代，巨大的熊躯贴在铁笼最深处阴暗角落的石壁上，发出压抑不住的声响。
霍雨浩的瞳孔已经恢复成了那层薄薄的灰雾，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刺穿黑暗的金芒只是一缕不慎漏进来的错觉阳光。
是谁在出手？是天梦还是伊莱克斯?亦或是其他神口牙。
萧萧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铁笼深处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巨兽，又僵硬地转头看了看身边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的霍雨浩，一张小嘴张着，半天没能合拢：“刚…刚才是...你...？” 她怀里的破布包差点掉在地上。
“好吵。”霍雨浩只低声说了两个字，迈步越过僵在原地的萧萧，继续走向兽栏深处。
“也就这样了，像一只布偶...布偶熊吧！”霍雨浩眼中闪着光，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