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霍雨浩的视线上残留着昨夜的月影。三十七分钟前，当窗帘被夜风掀起，倚在廊柱上的王冬曾短暂划破黑暗，那时他右手虚握，而现在这只手正漫不经心整理着护腕穿搭。
"老师，我不打残疾人。"
训练场棚顶的钢架发出嗡鸣，周漪的嗤笑比刚才更为刺耳："你确实不需要——毕竟这位唐五同学连武魂都懒得开。"她在霍雨浩眼前蹲下，膝盖压住对方没绑铅块的右脚，"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昨晚在训练场，你那招锁喉技用了至少十九级魂力。"
霍雨浩喉结绷紧，三小时前月光下的缠斗在脑海闪回——王冬振翅掀起的罡风擦过耳边，自己确实调动了天梦冰蚕封印的魂力。
周漪起身带风，卷走了霍雨浩额前的碎发，"不过没关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打断腿躺着看别人训练，要么...."她突然抓住霍雨浩的右手按在王冬胸口，后者前襟瞬间结霜，"带着你的小秘密，给我跑到魂导显示屏上的数字归零。"
霍雨浩的手掌还残留着王冬的心颤，魂导屏幕上的猩红数字正在跳动。王冬垂眸扫过胸前霜痕，右手抚腰侧入暗袋，那里藏着半片蓝银皇叶片，此刻正渗出淡色金汁。
"当然了，这么精彩的表演怎么能没有观众，全体都有！负重十公斤，跑！"
周漪的靴跟碾碎了地缝里钻出的野草，
岩石地面突然亮起魂导纹路，数十个金属环破土而出，扣住新生脚踝。萧萧踉跄着扶住霍雨浩的手肘，十公斤的铅块坠得她腕骨生疼。王冬弯腰调整动作，优雅华丽，唯有霍雨浩注意到他后颈浮现的淡金蝶翼纹路正在消退。
"现在就让咱们看看控制系的天才们，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别死在半路。"周漪靠坐在场边的金属长椅上，视线淬毒似地舔舐每个颤抖的脊背。
第一滴汗坠地时，魂导屏幕显示还剩45圈。
霍雨浩调整着呼吸频率，脚踝传来的灼痛逐渐被麻木取代。萧萧的喘息声在后方三米处传来。王冬保持着匀速跑在外圈，汗水浸成着他的发丝，但步幅却是精准。
"控制呼吸。"霍雨浩突然开口，"三步一吸，两步一呼。"
萧萧在块岩石接缝处踉跄，被霍雨浩托住手肘才没跌倒。她看着对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面色潮红，马尾散乱，完全看不出一个女孩该有的风范。
王冬此时从外侧切进内圈，袖口擦过霍雨浩，"别说话，三个月内别用魂技了，你的伤痕扩大了。"
霍雨浩的瞳孔轻微收缩，昨夜被凤凰火羽伤到的左肺传来刺痛。她不明白王冬是如何看穿医疗组都未发现的暗伤，但这不妨碍她感受对方呼吸间传出的微弱气息——那来自昊天宗嫡系血脉的传承标志。
"你们俩...是.."萧萧的疑问被冷风灌满，前方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戴眼镜的女生瘫倒在弯道处。
"停下的人加训三小时。"周漪的声音通过魂导扩音器传播，霍雨浩看着王冬的鞋底碾过女生散落的发卡，塑料碎裂声混入此起彼伏的抽泣。
第37圈，萧萧的视野开始出现花点。她数不清第几次撞上霍雨浩了，对方后背被反复浸透又风干，勾勒出脊椎的轮廓。王冬依然跑在外圈，但霍雨浩注意到他每隔十五秒会触碰腰侧暗袋。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周漪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围栏，手里把玩着某个昏厥新生掉落的身份卡，"恐惧才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卡片被拦腰折断的脆响让所有人踉跄，"在绝对力量面前连垂死挣扎都算不上!"
霍雨浩的舌尖尝到了血，她知道那是肺泡破裂的前兆，王冬的喘息频率终于出现波动。当魂导屏幕跳至41时，萧萧的指甲抠进了霍雨浩手腕的伤口。
"放手，我会拖累..."
霍雨浩瞳孔突然收缩，精神探查捕捉到王冬腰侧爆发的魂力波动。封印裂痕撕开的刹那，绽放的金光裹住了整个训练场，所有人脚踝的金属环同时崩解。
"看来我们的优等生终于肯认真了。"周漪捏碎的碎片从指缝坠落，"不过作弊的代价..."
王冬在金光中转身，抓住霍雨浩和萧萧的衣领跃向场外，训练场顶棚的防御魂导器发出刺耳警报："三倍负重，现在开始。"
霍雨浩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魂导屏幕猩红的44，视网膜上重叠着王冬侧脸和周漪扭曲的笑容。她知道这场折磨还未结束——正如注定要背负的枷锁，此刻才刚刚扣紧命运的齿轮。
乌云浸透了浊水，沉甸甸地压在教学楼上空。训练场内静得只剩数百哑鸣者。地面蒸腾起汗液与尘土混合的腥咸，凝成一团滞重污气。
高悬在训练场墙面上的魂导计时牌，闪烁着光字47，每笔边缘都晕染红芒。这个数字冰冷得在嘲讽，漠然俯视下方近乎崩溃的人群。
绝大多数已不成人形。他们在各自的跑道上艰难地挪移，说是跑，不如说是在阴冷拖行躯体。脸上糊着泥渍，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肢体因过度疲劳而扭曲痉挛，抬腿都伴随着肌肉的不堪重负。不断有人倒地，溅起泥水，只能绝望地抽搐喘息。
一个体格强壮，武魂是疾风狼的男生，此刻正四肢着地剧烈呕吐着。另一个女生蜷缩在地面，捂着剧痛的小腿，眼泪无声淌过脸颊。只是机械驱动地支撑着肌肉，对撕裂的警告置若罔闻。大脑早已混沌一片，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剩下被植入脊髓的低吼：动起来！
唯一还勉强能维持奔跑姿态的，只剩下内侧跑道上的两道身影。
王冬，那个卓尔不群，气质凌然的少年，此刻也已被汗水浸透，校服紧贴在身上，将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每次呼吸都牵扯着肺痛，发丝黏在额头，面庞上汗珠滚落，沾染了尘埃与疲惫，却依旧掩不住那份骄傲。
他努力维持相对还算平稳的步频，但每一次蹬地前冲，步伐依旧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沉重。他是天生的王者，即使身陷泥泞，脊梁也不能弯曲半分。
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着身后那个附骨之疽——霍雨浩。
霍雨浩的状态，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每一次迈步都要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呼吸粗重，在胸腔里扯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带着粘稠的血汗味，只剩下虚脱的青白。那双灰眸死死盯着前方的王冬，瞳孔深处燃烧的却是一簇决绝。
49！数字无情跳动。
就在这数字变动的一刹那！
如同被无形鞭挞，又像是某种东西轰然引爆！霍雨浩那副身体里，榨出了连她自己都要撕裂的能量！
没有嘶吼，没有预兆！只有身体的不堪重负被淹没在喧嚣的喘息中！
蹬！脚下的石面被他踏裂，一道深红脚印印刻在灰岩上！一股风骤然从他几近枯竭的身体里涌出，猛然释放，他以燃烧生命的姿态爆发加速！
那一瞬间的速度，远超他的极限！只一步，就追上了前方王冬一直保持的差距！她的脚印狠狠踏在王冬身侧的位置！王冬的瞳孔第一次映入了这个灰衣少年，霍雨浩那眼底深处焚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志，狠狠烙烫在王冬的认知里！
这个被他定义为拖油瓶的存在…他竟然还有这种力量！甚至能威胁到自己？一股源自顶级血脉深处的高傲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搅动！无法容忍！尤其在这种众目睽睽的角力场上！
王冬发出冷哼！那绝非疲惫的苦痛，而是瞬间被点燃的反击！空气仿佛有魂力被强行压碎，骤然爆发出更为凌厉的气息！整个人似乎瞬间挣脱了层无形枷锁！原本略带凝滞的速度再次提升！
两人之间，一个身位！
半个身位！
肩头并驾齐驱，甚至隐约超出！
终点线如同一道悬在深渊边缘不到十米的救命绳！
王冬咬紧牙关，他的骄傲驱使着他榨取武魂的力量！手背青筋乍现！他要赢！他要将这浊污甩在身后！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霍雨浩，这个连意志都濒临涣散的家伙，在距离终点线最后三米的地方，做出了让所有目击者倒吸一口冷气的动作！
他彻底放弃了最后的平衡，也忘记了伤痛和疲惫！整个身体的重心被完全孤注一掷地向前压去！
不是跑！是扑！用一种野蛮，也极其有效的姿态——身体前倾，重心失控，整个人向着终点线摔扑过去！
砰！沉重的闷响！
身体摔砸的声音令人牙酸！霍雨浩整个人狼狈又近乎决绝，完全趴在终点线之外！身体瘫软下去，发出濒死的嗬声，脸贴着石面，连抬头的力气都失去了。但他身体越过线的那一瞬，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王冬紧随其后，以一个流畅的急停，稳稳落在终点线上，只是最后被霍雨浩那扑摔干扰了节奏，终究慢了半拍。他停下脚步，俯视着不断抽搐的霍雨浩，心中翻涌着复杂情绪——震惊，还有愕然。
场边的魂导记录器闪烁定格了冰冷的数据：第一名，霍雨浩。
这残酷的冲刺耗尽了最后一点集体意志的支撑点，如那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瘫倒了一大片！当霍雨浩和王冬抵达终点的瞬间，还在跑道上苦苦支撑的那些身影，终于是得到了倒下的许可，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哭泣刹那间决堤，冲垮了训练场上凝滞的空气。七十多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横七竖八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或捂着脸，发出啜泣。
整个世界只剩下喘息，混合着无声的绝望。
当长靴碾过泥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每步都是在敲打众人紧绷的神经。
周漪的身影停在人群前方空地上，教师制服纤尘不染，锋利的目光扫过这满地狼藉，没有任何同情或者惋惜，只有种审视工具是否合格的漠然。
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地贯穿了每人：“我叫周漪，是史莱克学院外院教师。负责你们这一届新生的教学。”她停顿的目光扫过王冬、萧萧以及那个重点。
“我的课，规则简单。”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我只看结果。”
“霍雨浩，站起来！”她突然点名，命令精准冰冷。
霍雨浩的身体剧烈颤抖，靠在萧萧身上的重量几乎让她脱手。在周漪那刺来的目光逼迫下，深藏体内的倔强在支撑着他。肌肉剧痛得在嘶吼，肺部在被灼烤，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了痛楚。他牙关死咬，借着由萧萧支撑的那点助力，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是用意志力强行撑开了双腿，但终究是站住了！
“魂力等级多少？”周漪的声音没有一丝好奇，只有纯粹的质问。周漪的唇角向上轻微挑动，现出一个极其残酷的弧度。
霍雨浩吞咽着唾液和血沫，眼眸掠过刺痛。他张开嘴唇，试图发声，却发现嗓子嘶哑。他艰难地吸了口气，要吐出字来。
她没有让他说完，而是用一种更清晰，仿佛故意要让全场每双耳朵都听清楚的声音，将那个数字精确地吐了出来：
“十一级。”
十一级！
三个字，三颗重磅炸弹，在所有新生脑中炸开！
“十一级？那个跑第一的家伙才十一级！”
“不可能！老子十五级刚才跑了三十多圈就不行了！”
“开什么玩笑！那他是怎么跑完两百圈的？”
“作弊！肯定是作弊了！”有人不顾一切地嘶喊出来，嫉妒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理智。
“放屁！你看他那鬼样子像是能作弊的吗？！”
“十一级，我们这些大魂师连…”一个刚刚达到二十级的男生看着自己依旧在抽搐的双腿，眼神现已彻底溃散。
质疑声、惊呼声、抽气声汇成杂混浪潮，将人群淹没！投向霍雨浩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困惑、嫉妒以及被羞辱后的疯狂！
十一级？一个一环魂师？在如此变态的训练里第一个跑完？将他们这些普遍十五级以上的天才踩在脚下？这世界疯了！
王冬挺直的背脊微微一滞，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神。他只是静静看着那个身影。十一级…他昨夜湖畔那一闪而过的精神力，还有刚刚最后爆发那非人的姿态…
周漪对身后翻涌的质疑浪潮置若罔闻，她的目光紧紧钉在霍雨浩的脸上，看着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带着倔强的眼睑下难以言说的疲惫和麻木。她的声音继续响起，依旧是那样冰冷坚硬、毫无怜悯，只是每个字上都带着刺穿人心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