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走廊窗户的瞬间，我和她的影子在木地板上重叠在一起。
白仓优奈的浅粉色瞳孔里映着我的身影，像盛着两汪融化的樱花色糖浆，清澈得能看见底。她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愣住，长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两下，像是受惊的蝶翼。下一秒，她突然伸出手，动作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
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触感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中回过神，另一只手已经被她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她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将我和我的行李箱一起拽进了房间。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楼下白仓奶奶隐约的说话声。
我这才得以看清整个房间。
与其说是卧室，这里更像一个打通的大客厅。靠左侧的墙边摆着一张铺着米色床单的双人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枕头边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右侧是一排矮柜，上面整齐地码着几本书和一个小小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两枝新鲜的雏菊；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浅色的木质矮桌，配着四个坐垫，桌角放着一个藤编的筐子，里面装着几本翻开的素描本。
最里面用布帘隔开了两个小空间，隐约能看到其中一个挂着「厨房」的木牌，另一个门口放着折叠的洗衣篮，大概是浴室和厕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晒干的白衬衫混着某种花香，干净又温柔，是属于女孩子房间特有的味道。
地板擦得发亮，倒映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影子，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水的帆布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踩上去，下意识地往门口退了半步。
「那个……」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优奈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转身快步走向厨房的布帘。她的米色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扫过浅紫色的棉布裙摆，像风吹过初生的芦苇丛。
行李箱被她随意地放在门口，拉杆还保持着被拽进来时倾斜的角度，和这个整洁的房间有点格格不入。我蹲下身，想把它扶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像是杯子碰撞的声音。
转过头时，优奈正端着一个玻璃杯朝我走来。她的步伐有点急，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很紧张。杯子里装着淡粉色的液体，里面漂浮着几片小小的花瓣，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给……」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杯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矮桌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杯壁，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去，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我认出了这种饮料。
在舅舅家做客时，舅妈曾端上过一次，说是这一带的特产——樱花果茶。用当地产的樱花果熬煮，加一点蜂蜜调味，喝起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微酸的清甜。
「谢谢。」我拿起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刚好驱散了雨天带来的寒意。
优奈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给米色的长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能看到她耳尖也染上了和脸颊一样的粉色。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轻轻啜饮果茶的声音。这种沉默带着点微妙的尴尬，像被水打湿的纸，沉甸甸地贴在空气里。
我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突然想起刚转学到圣樱礼高中时的自己——也是这样，面对七海千秋的热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或许，该由我来打破这沉默。
「我叫黑川杏子，」我放下杯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以后要麻烦你和奶奶了。」
优奈猛地抬起头，浅粉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更浓的慌乱取代。她像是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下一秒，她突然转身冲向矮柜，拉开最下面的抽屉翻找起来，动作急促得差点碰倒桌上的花瓶。
很快，她拿着一个小小的速写本和一支自动铅笔跑回来，在我对面的坐垫上坐下，低着头飞快地写着什么。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写完后，她把速写本轻轻推到我面前。
纸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优奈。」
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线条有点歪歪扭扭，像是画的时候手在抖。
「优奈……」我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突然有点疑惑。她为什么要写下来？是太紧张说不出话吗？还是……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像等待被夸奖的孩子。看到我念出她的名字，她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原来只是紧张到说不出话啊。我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笑：「优奈，很好听的名字。」
听到夸奖，她的脸颊更红了，慌忙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看着她这副害羞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变故，或许是这个房间太过温暖，我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坐垫，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我是上周转到圣樱礼高中的，」我主动开口，想让她放松一点，「在三年二班，和七海千秋是同桌。她是个很有趣的人，总是说些‘次元裂缝’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优奈也许根本不感兴趣。我正想道歉，却看到她慢慢抬起头，浅粉色的瞳孔里带着认真的神情，像是在努力听懂我的话。
她没有打断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离她更近一点。
我又往前挪了挪，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阳光透过她米色的发丝，在她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能看到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她身上的香味更清晰了，像是晒干的樱花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
就在这时，优奈像是被我的靠近吓到了，身体猛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浅粉色的瞳孔里满是惊讶。她的反应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让我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有点心疼。
我正想往后退一点，给她留点空间，她却突然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抱住了我。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脸颊贴在我的肩膀上，能感受到她微凉的皮肤和轻微的颤抖。她的头发散落在我的颈窝，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房间里的味道一样好闻。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樱花果茶差点洒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撞破肋骨冲出来，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连耳朵都在发烫。
这是我第一次和同龄的女孩子这么亲近。
以前在故乡，我总是独来独往，最多只是和弟弟牵牵手。转学后，日高菜菜虽然会突然抱我，但那是朋友间的打闹，和此刻的拥抱完全不同。优奈的拥抱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度，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温柔地包裹着我，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我们就这样抱着，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的风声渐渐平息，阳光慢慢移动，在地板上画出长长的光斑。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一点，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重新拿起速写本和铅笔，低头飞快地写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比刚才急促了许多。写完一页，她把本子推给我，然后立刻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裙摆。
我拿起速写本，仔细看着她写的字：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奶奶说，你遇到了不好的事，很伤心。」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奶奶难过的时候，我抱抱她，她就会好一点。」
「所以……我想抱抱你。」
字迹有点潦草，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铅笔划破了纸页。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原来她不是害羞，也不是紧张到说不出话，而是……不能说话。
「你……」我抬起头，想问什么，却看到她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继续写着：
「我小时候生病，嗓子坏了，说不出话。」
「爸爸妈妈吵架，分开了。我跟着奶奶住。」
「奶奶说，你也和家人分开了。」
「我们……是不是有点像？」
最后一句话后面，她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旁边还有两个挨在一起的简笔画小人，一个是淡紫色头发，一个是米色头发。
看着那些字，我突然想起了舅舅家的争吵，想起了明太哭红的眼睛，想起了自己蜷缩在衣柜里的夜晚。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难过，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涌了上来，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原来我们真的很像。
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都在努力适应着不完整的生活，都在某个瞬间，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指依旧冰凉，却不再颤抖。感受到我的触碰，她猛地抬起头，浅粉色的瞳孔里满是惊讶，随即又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嗯，很像。」我轻声说，声音有点沙哑，「所以，以后我们可以互相照顾。」
她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几秒，突然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笑容比刚才的任何表情都要灿烂，像乌云散尽后露出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抽出被我握住的手，又开始在速写本上写字，这次的字迹轻快了许多：
「你喜欢樱花果茶吗？是奶奶教我做的。」
「房间有点小，委屈你了。」
「衣柜里有干净的睡衣，是奶奶准备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晚上想吃什么？我会做味噌汤。」
她一页页地写着，像在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我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她浅粉色的瞳孔里映出的阳光，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既不是对七海千秋和日高菜菜的友情，也不是对明太和结衣的疼爱。它带着点微妙的悸动，像初春刚发芽的小草，悄悄钻进心里，挠得人有点痒。
是因为觉得她可怜吗？或许有一点。
是喜欢她吗？好像又不止那么简单。
还是……想把这份温暖牢牢抓在手里？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优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走神，停下笔，歪着头看我，浅粉色的瞳孔里带着疑惑。我摇摇头，笑着指了指她的速写本：「味噌汤很好，我也会做点简单的菜，晚上可以一起做。」
她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汤碗，旁边写着「太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这样用说话和写字的方式交流着。我告诉她学校的事，说七海千秋的中二病，说日高菜菜的相机，说话剧社的排练；她则在本子上画下自己的日常，画奶奶在院子里种花的样子，画自己偷偷在房间里唱歌（虽然发不出声音），画街上流浪的三花猫。
她的画技很好，线条简单却充满灵气，每一笔都透着温柔。看着她笔下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世界，我突然觉得，不能说话的她，或许比很多能说话的人，更懂得如何表达自己。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的角度越来越低，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房间里的光线慢慢变暗，优奈起身想去开灯，却被我拦住了。
「再等等吧。」我指着窗外，「夕阳应该很漂亮。」
她顺着我的手指看去，果然，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像融化的糖浆，一点点晕染开来。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房间里，给米色的床单、浅色的矮桌、还有她米色的长发，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优奈坐在我对面，浅粉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晚霞，像盛着整个黄昏。她安静地看着窗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那股莫名的情愫又悄悄冒了上来。原来喜欢一个人，或者说，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是这种感觉啊——想一直看着她，想和她待在一起，想知道她所有的小秘密，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
也许是可怜，也许是喜欢，也许是想占据，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她也在这里。
重要的是，这个刚刚经历了风雨的黄昏，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变得格外温柔。
优奈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正好对上我的眼睛。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被风吹起的涟漪，在眼底一圈圈散开。
她拿起速写本，写下一行字，推到我面前：
「天黑了，我去做饭吧。」
我看着她的字，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好啊，我帮你。」
窗外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优奈起身去开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她米色的长发和浅粉色的瞳孔，也照亮了这个刚刚有了新成员的小小房间。
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还有水流过的声音。我坐在矮桌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指引——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让我遇见了她，遇见了这个充满阳光和樱花香气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