鲷鱼烧店的木质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把外面的热气和蝉鸣都挡在了门外。店里弥漫着刚出炉的面粉香，混合着红豆馅的甜腻，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白色热气，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轻晃动。
我们被店员引到靠窗的座位，桌子是擦得发亮的深色木质，边缘有些磨损，透着经年累月的温润。菜菜和千秋一坐下就凑到一起看菜单，塑料菜单上印着五颜六色的图案，樱花馅、奶油馅、抹茶馅……每种口味下面都画着小小的鲷鱼烧简笔画，看起来格外诱人。
我却忍不住往门口瞥了一眼。
刚才那个转过来盯着我的吉祥物，已经转回了原来的姿势，背对着我们，黄色的尾巴垂在地上，像一块蓬松的海绵。另一个举着广告牌的吉祥物还在对着路人鞠躬，动作机械又可爱。
为什么会觉得它在看我呢？大概是错觉吧。我轻轻摇了摇头，把这点莫名的不安压下去——今天是出来玩的，应该放轻松才对。
「杏子，你想吃什么？」菜菜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指着菜单上的樱花馅，眼睛亮晶晶的，「这个是季节限定，听起来就很好吃！」
「我随便就好。」我笑着说，目光落在菜单最下面的红豆馅上——那是最经典的口味，也是妈妈以前常做的味道。
「那我要樱花馅！」菜菜拍板，又转向千秋，「千秋呢？」
千秋正拿着水壶往我们的玻璃杯里倒冰水，水流「哗哗」地冲进杯子，激起细小的气泡。她的动作很轻柔，手腕轻轻转动，倒得不多不少，刚好没过杯子的三分之一。听到菜菜问，她放下水壶，微笑着说：「我要抹茶馅的吧，看起来不会太甜。」
「好嘞！」菜菜举手叫住店员，「我们要一份樱花馅，一份抹茶馅，一份红豆馅，谢谢！」
店员记下订单后，转身走向后厨，围裙的带子在身后轻轻摆动。店里的客人不少，大多是结伴而来的学生，说说笑笑的声音混着烤鲷鱼烧的滋滋声，让人觉得格外热闹。
「对了杏子，」菜菜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我，「你还没跟我们说过，你老家那边的学校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和我们这边很不一样？」
我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老家的学校……那里有我熟悉的教室，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有……爸爸妈妈没分开时，一起参加过的运动会。那些记忆像被泡在水里的纸，模糊又脆弱，一碰就会碎。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避开她的目光，笑着岔开话题，「就是普通的学校而已。对了千秋，你这么喜欢动漫，为什么不去动漫社，反而加入了话剧社呢？」
千秋正用筷子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冰水，听到这话，抬起头笑了笑：「动漫社……其实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欸？」菜菜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们更专注于画漫画和讨论新番，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镜头感’的东西。」千秋的语气很认真，棕色的瞳孔里闪着熟悉的光，虽然没说「次元」，但能感觉到她对这件事的热情，「我喜欢的不只是动漫本身，还有那些分镜的切换、角色的表情管理……这些在话剧社反而能找到共鸣。」
她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电视剧里的大小姐：「拿到剧本的时候，我会在脑子里想象每个场景的‘分镜’，比如这句台词该用近景还是远景，角色转身时的角度该怎么设计……这种把文字变成画面的过程，很有趣。」
「哇，听起来好厉害！」菜菜一脸崇拜，「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喜欢中二台词呢。」
「喂……」千秋无奈地笑了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说起来，我本来也想加入话剧社的。」菜菜突然说，语气里带着点遗憾，「我想拍一拍大家排练的幕后，比如社长改剧本时抓狂的样子，千秋你对着空气练台词的样子……做成一个‘话剧社秘闻’的小纪录片，肯定很有意思。」
「那你为什么去了文艺社？」我问。
「还不是被藤野学姐骗了！」菜菜鼓着脸颊，像只气鼓鼓的小仓鼠，「她说文艺社可以随便写东西拍东西，没人管，结果进去才知道，她是想让我帮她整理社员的投稿！」
「藤野学姐是文艺社的副社长哦，」她补充道，「青空社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社团里的事基本都是她在管。说起来她和青空社长完全不一样，超认真的，每次开会都会提前半小时到，把资料整理得整整齐齐……」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文艺社的趣事，千秋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我则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穿着短袖短裤的孩子们追跑打闹，手里拿着彩色的气球，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您点的鲷鱼烧来啦！」店员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三个热乎乎的鲷鱼烧放在我们面前。
樱花馅的是淡粉色，抹茶馅的是浅绿色，红豆馅的是金黄色，每个上面都印着鲷鱼的纹路，看起来胖乎乎的很可爱。热气腾腾的，把盘子都熏得有些模糊。
「好香啊！」菜菜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里面的樱花馅是带点咸味的，和甜味混在一起超好吃！」
千秋也拿起自己的抹茶馅，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了点绿色的粉末，像只偷吃了抹茶粉的小猫。我咬了一口红豆馅，温热的红豆沙在嘴里化开，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焦香，果然还是经典的味道最好吃。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话题从社团说到老师，又说到暑假的计划。菜菜说想去海边拍日出，千秋说想在家补完积攒的漫画，我说……还没想好，但或许可以和优奈一起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后颈有点痒，像是有人在盯着我们看。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像被人直视的那种强烈，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藏在暗处的视线。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口——两个吉祥物还在原来的位置，一个鞠躬，一个背对着我们，没什么异常。
大概是太敏感了吧。我摇摇头，继续吃手里的鲷鱼烧。
「对了，」我想起之前的疑问，「这里的文化祭……和其他学校比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吗？感觉提前这么久公布，有点夸张呢。」
「夸张？那是你不知道有多激烈！」菜菜咽下嘴里的食物，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我们学校的文化祭，可是关系到‘生存’的！」
「生存？」我愣了一下。
「差不多啦。」千秋笑着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根据文化祭当天各个班级和社团的‘人气值’排名，给对应的学生加分。没加入社团的按班级算，加入社团的按社团算，这个分可是直接算进毕业考试总分的，影响超大！」
「对！」菜菜用力点头，「去年文艺社因为青空社长的诗集太受欢迎，拿到了第二名，我们社员都加了五分呢！而有的班级因为搞了个超无聊的猜谜活动，人气垫底，全班都没加分，据说班主任气得一周没给他们好脸色。」
「所以大家才会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千秋补充道，「毕竟关系到毕业，谁都不想输啊。」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难怪青空社长对剧本那么严格，结娜社长也一脸严肃——这可不只是为了社团的面子，更是为了实实在在的分数。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像是有什么东西串了起来。青空想续写的那个故事，关于王子和公主对抗魔王的……难道和这个「竞争」有关？
这个想法很模糊，像隔着一层雾，抓不住具体的轮廓，但心里却隐隐觉得，或许青空写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童话。
「想什么呢，杏子？」菜菜用手肘碰了碰我。
「没什么，」我笑着摇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厉害。」
吃完鲷鱼烧，我拿起账单：「今天我来付钱吧，谢谢你们带我出来玩。」
「欸？可是是我提议的……」菜菜急忙摆手。
「没关系啦，」我笑着说，「就当是……庆祝我找到新住处的谢礼吧。」
菜菜还想说什么，被千秋轻轻按住了手：「就让杏子酱付吧，下次我们再请回来就好啦。」
「好吧！」菜菜只好点头，「那下次去吃那家新开的烤肉店，我来付钱！」
我们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一个吉祥物突然挡在了我们面前。
是那个举着广告牌的黄色吉祥物，它把广告牌放在一边，双手捧着三个小小的赠品——是鲷鱼形状的钥匙扣，上面挂着粉色的流苏，看起来很可爱。
「哇，谢谢！」菜菜率先接过一个，开心地挂在自己的书包上。
千秋也接过一个，微微鞠躬：「谢谢。」
我拿起最后一个，指尖碰到吉祥物的手套，软软的，带着点温热的汗湿感。这个钥匙扣真的很可爱，圆滚滚的鲷鱼眼睛，粉色的流苏轻轻晃动……突然想起优奈房间里那个兔子玩偶，她肯定会喜欢这个。
「那个……」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声音很小，「请问……可以再给我一个吗？我想送给朋友，她应该会喜欢这个。」
吉祥物似乎愣了一下，黄色的脑袋轻轻歪了歪。过了几秒，它突然慌张地转头看了看两边，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然后飞快地从旁边的篮子里又拿了一个钥匙扣，双手捧着递给我。
「太感谢了！」我双手接过，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谢谢！」
吉祥物像是被吓到了，突然往后退了一小步，两只手套胡乱地挥了挥，像是在说「不用谢」。它的动作有点笨拙，却莫名的可爱。
我们和吉祥物挥手道别，走出了鲷鱼烧店。阳光依旧很烈，把街道烤得软软的，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融化的味道。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黄色的吉祥物还站在店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像个站岗的小士兵。
「怎么了，杏子？」千秋注意到我的目光。
「没什么，」我笑着转过头，把那个额外的钥匙扣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就是觉得那个吉祥物挺可爱的。」
我们在商业街又逛了一下午。菜菜拉着我们去了一家贴纸店，买了一堆闪闪发光的贴纸；千秋在一家动漫周边店淘到了绝版的漫画；我在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本新的笔记本，打算用来记话剧社的台词。
傍晚时分，我们才坐上返程的地铁。天已经有点黑了，车厢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摇摇晃晃的像个摇篮。菜菜靠在椅背上，还在念叨着相机店的拍立得，语气里满是不舍；千秋大概是累了，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均匀，茶色的短发蹭得我的脖子有点痒。
到了站台，菜菜和我们挥手告别，蹦蹦跳跳地跑向了自己家的方向，黑色双马尾上的蝴蝶结在夜色里一闪一闪的。我扶着犯困的千秋，慢慢往她家走。
千秋家住在一栋老式的公寓楼里，门口挂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我们刚走到楼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冲了出来，扎着和千秋一样的茶色短发，只是更短一些，看起来像个缩小版的千秋。
「姐姐！」小女孩抱住千秋的腿，仰起头看我，眼睛圆圆的，像两颗黑葡萄，「你就是杏子姐姐吗？姐姐天天在家里说你呢！」
千秋被妹妹吵得清醒了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别乱说，七海真由。」
「我才没乱说！」真由撅着嘴，「姐姐说杏子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还会演话剧呢！」
我忍不住笑了：「你好呀，真由。」
「杏子姐姐好！」真由笑眯眯地说，「我帮姐姐把她扶上去吧，谢谢你送她回来！」
「麻烦你了。」我把千秋的手递给真由。
看着她们姐妹俩走进公寓楼，我才转身往白仓家走。夜晚的巷子很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有晚归的猫咪从墙头上窜过，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推开白仓家的木门时，客厅的灯还亮着。白仓奶奶正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看到我回来，笑着抬起头：「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嗯，很开心，谢谢奶奶。」我弯腰行礼。
「小奈在楼上呢，」奶奶指了指楼梯，「说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我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二楼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透出的灯光。我刚想推门，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优奈站在门口，像是被抓包的小偷，浅粉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慌乱。
她手里还拿着那张画着「欢迎回家」的卡纸，大概是想等我回来时再举起来。看到我，她慌忙把卡纸藏在身后，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我回来了。」我笑着说。
她用力点头，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她转身跑进房间，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拿着速写本，上面写着：「今天工作辛苦吗？」
我摇摇头：「不辛苦，玩得很开心。你呢？打工累不累？」
她在本子上写：「不辛苦，今天的工作很开心。」
特意加重的「今天」两个字，让我心里莫名一动。
我们坐在矮桌旁吃晚饭，今天的菜很简单：一碗味噌汤，一盘煎蛋，还有早上剩下的腌萝卜。大概是优奈刚下班，没时间准备太复杂的。
「对了，」我想起包里的钥匙扣，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她，「给你。」
是那个鲷鱼形状的钥匙扣，粉色的流苏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优奈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双手并拢捧着，像是在接什么珍贵的宝物。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浅粉色的瞳孔，专注地看着那个钥匙扣，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写：「谢谢杏子。」
字迹比平时更用力一些，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今天那两个吉祥物里，好像有一个的眼神，和她现在的很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