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风铃响起时，我正在把最后一碗味噌汤端上桌。
夕阳的金辉从厨房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光带，刚好落在优奈那双沾着薄尘的帆布鞋上。她站在门口，米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浅粉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在看到餐桌上的晚餐时，瞬间亮起了光，像被点燃的小灯笼。
「欢迎回家。」我笑着说。
她用力点头，弯腰换鞋的动作都带着雀跃。脱下工装裤和短袖衬衫，换上那件浅蓝色的棉布家居服后，她才走到餐桌旁，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蛋炒饭——大概是饿坏了。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把筷子递给她。
她接过筷子，却先夹了一撮饭，递到我嘴边，眼里带着期待的笑意。
「我自己来就好啦。」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张嘴接住，米饭的香气混着鸡蛋的嫩滑，在嘴里慢慢散开。她这才满意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脸颊鼓鼓的像只储存食物的小仓鼠。
吃饭时，我注意到她的脖颈和锁骨处有淡淡的汗痕，大概是打工时太热了。手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今天的工作很累吗？」我忍不住问。
她抬起头，摇了摇头，拿起速写本写道：「还好，就是有点热。」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大概是在说天气太热了。
吃完饭，她主动收拾碗筷，我去浴室放热水。等她走进浴室时，我指着她背上的薄汗说：「我帮你搓背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乖乖地背对着我。热水漫过她的肩膀，泛起细密的泡沫，把她白皙的皮肤衬得像上好的白玉。我拿起沐浴球，轻轻在她背上打圈，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明天可以休息吗？」我问。
她摇摇头，写道：「明天下午还要去。」
「那晚上早点睡。」
她转过身，浅粉色的瞳孔里带着笑意，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在说「知道啦」。
洗完澡，两人躺在被子里时，优奈很快就有了困意，眼皮耷拉着，像挂着两颗沉甸甸的泪珠。我背对着她坐在矮桌前，拿起那本写满了字的速写本，借着床头灯的光慢慢翻看。
场景描述、台词片段、角色情绪备注……那些在梦里一闪而过的画面，竟然都变成了具体的文字。「祭坛崩塌时，公主的裙摆应沾着碎石与血迹」「王子拔剑时，剑尖需指向观众席的第三排，制造对视感」「魅魔的台词要用气声，尾音拖长，像缠绕的藤蔓」……
这些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
视线落在「魅魔」两个字上时，脑海里突然闪过梦里那个穿黑色纱裙的女人，还有最后坐在观众席里的优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慌。
为什么会梦到优奈？为什么她会坐在观众席里？
如果文化祭当天，她能来看演出就好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啪嗒」声。
我转过头，看到优奈正趴在床上，一只手拍着我那边的被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另一只手掀开被角，露出里面干净的床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像是在说「该睡觉了」。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因为刚洗完澡，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又呆又可爱。
「知道啦。」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合上速写本，钻进被子里。
她立刻转过身，往我身边凑了凑，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起来——是真的累坏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厨房的香味叫醒的。
优奈已经做好了早餐：味噌汤、烤海苔、还有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蛋黄是半流心的，一看就很入味。她把早餐端上桌时，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大概是早起做饭热的。
「我走啦。」吃完早餐，我背起书包，弯腰穿鞋。
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两块铜锣烧，塞到我手里，然后挥了挥手，浅粉色的瞳孔里带着笑意。
走到巷口时，果然看到了七海千秋的身影。她穿着校服，茶色短发乱糟糟的，发梢的浅蓝色挑染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正对着空气比划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次元的裂隙已在东边张开，今日的运势需避开穿红色鞋子的人……」
看到我，她立刻停下动作，眼睛亮了起来：「杏子！你终于来了！吾辈已在此等候多时，感知到你身上的‘创作能量’异常充沛——莫非是昨晚与灵感之神进行了深度对接？」
「你又变回来了啊。」我笑着说。
「那是自然。」她挺起胸膛，拍了拍书包，「周日的‘正常模式’只是短暂的能量休眠，周一至周五，‘次元守护者’模式将全功率运转！」
我们并肩往学校走，路边的樱花树已经开始落叶，花瓣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她的书包上，被那些动漫徽章勾住，像给她别了朵粉色的花。
「说起来，」千秋突然想起什么，「青空学姐的剧本不知道写得怎么样了？文化祭的时间越来越近，要是赶不上可就麻烦了。」
「应该没问题吧，学姐看起来很有信心。」我说。
「话虽如此，但吾辈昨晚构思了三个‘次元冲突名场面’，觉得很适合加进剧本里。」她掰着手指说，「比如魔王的城堡其实是异次元裂缝的入口，比如王子的剑里封印着平行世界的自己……」
「听起来很有意思。」
「是吧是吧！」她兴奋地说，「不如我们去文艺社问问？说不定能给学姐提供点灵感。」
我点点头：「好啊。」
旧教学楼在学校的东侧，墙面上爬满了常春藤，绿色的藤蔓缠绕着斑驳的红砖，像给建筑披了件自然的披风。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的时光对话。走廊里挂着历届文艺社的作品展，有铅笔画的风景，有钢笔写的短诗，还有用布料拼贴的抽象画，阳光透过老式木窗的格子，在这些作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文艺社的门是深棕色的木门，边缘有些磨损，上面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用烫金字体写着「文艺社」三个字，边角已经有些褪色。我们刚在门口站定，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格裙的学姐站在门后。她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既不像欢迎，也不像排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请、请问，中野青空学姐在吗？」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开口问道。
学姐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纸上，每个字之间都隔着长长的停顿，像是在仔细斟酌每个音节：「我知道……你们会来。所以，提前开门了。」
她的语速太慢了，慢得让人心里发紧，却又莫名地让人无法打断。
「学、学姐好，我们是话剧社的黑川杏子和七海千秋。」我连忙自我介绍。
「藤野静。」她简单地报上名字，侧身让我们进去，「青空在里面。」
文艺社的办公室比我想象中要大，靠窗的位置摆着四张拼在一起的长桌，上面散落着画具、稿纸和几本摊开的文学名著。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宽大的木质办公桌，大概是社长的位置，中野青空正坐在那里，背对着我们，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在稿纸上快速写着什么，肩膀随着笔尖的移动轻轻晃动。
听到动静，她转过身，看到我们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杏子？千秋？你们怎么来了？」
她的面前摊着厚厚的一叠稿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旁边还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绿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担心学姐的剧本进度，过来看看。」千秋说着，已经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没想到文艺社的‘次元气场’这么平和，和吾辈想象中的‘灵感风暴中心’完全不同。」
藤野学姐没有理会千秋的中二发言，转身走向角落的饮水机，拿起两个透明玻璃杯，慢悠悠地接了水，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别担心，剧本写得差不多了。」青空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笑着说，「框架已经搭好，剩下的就是填充细节了。」
「吾辈昨晚构思了几个‘次元冲突名场面’，或许能给学姐补充点细节。」千秋立刻来了精神，往前凑了凑，「比如当王子与魔王对峙时，突然出现平行世界的投影，揭示魔王其实是另一个时空的王子……」
「听起来不错啊。」青空饶有兴致地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进度，实在赶不及，文艺社还有十几个社员呢，随便拉几个来帮忙写分镜、润色台词，完全没问题。」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藤野学姐突然端着水杯走过来，把杯子轻轻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水温不烫不凉，刚好能入口。然后她转过身，看着青空，嘴角那抹没什么情绪的笑意似乎深了些：
「我亲爱的中野社长……你是不是忘了，这半个月来，社员们都被分配给其他班级和社团了？」
青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分配？分配什么？」
「写剧本。」藤野学姐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慢悠悠地念道，「三年一班要做推理剧，借走了两个擅长逻辑叙事的；学生会的舞台剧缺脚本，拉走了三个写抒情段落的；剩下的五个，要负责整理全校三十七个班级和二十一个社团的文化祭企划书，昨天忙到晚上九点才走。」
她念这些话的时候，语速依旧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除了每天出去‘寻找灵感’，或者往话剧社跑去找你的‘小情人’，」她抬起头，镜片后的黑眼睛直视着青空，「社里的事，有哪一件是你亲自过问的？」
「小、小情人什么的……」青空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像被泼了盆热水，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我那是去和结娜讨论剧本细节！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哦？」藤野学姐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那上周三下午五点十七分，是谁在话剧社门口的樱花树下，抱着千岛社长的腰，说‘剧本好难写，要结娜亲一下才能有灵感’？」
「藤野！」青空的声音都带上了点气急败坏，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跺了跺脚，「说正事呢！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藤野学姐终于收起了那副调侃的神色，把笔记本合上，放在办公桌上：「总之，文艺社现在没人能给你帮忙。你要是写不完，就自己想办法。」
青空看着那本笔记本，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只泄了气的气球：「知道了知道了……说正事吧。」
她转向我们，眼神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红晕：「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我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写满了字的速写本，手指有点紧张地捏着边缘，「我昨天想到了一些关于剧本的想法，想让学姐看看，说不定能有点用。」
青空接过速写本，刚翻开第一页，藤野学姐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两人一起低头看着，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常春藤的「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