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敲过八点时，我和优奈才从二楼房间下来。
奶奶已经把晚饭摆好了，味噌汤冒着热气，烤鱼的焦香混着腌萝卜的清爽，在小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矮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两枝紫阳花，是下午奶奶从院子里摘的，紫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小奈好些了吗？」奶奶给优奈盛了碗汤，浅棕色的瞳孔里带着担忧。
优奈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烤鱼，递到奶奶碗里，又夹了一块给我，浅粉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水汽，却比刚才放松了许多。
「多吃点，」奶奶笑着说，「晚上睡个好觉，就不会做噩梦了。」
晚饭吃得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优奈的胃口还是不太好，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味噌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我把自己碗里的玉子烧夹给她，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暖意，慢慢把玉子烧吃了下去。
回到二楼房间时，月光已经爬上了窗台，在榻榻米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亮斑。优奈坐在床边，手指揪着被子的边角，眼神有些飘忽，显然还是怕再做噩梦。
「要不要再聊会儿天？」我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
她转过头，浅粉色的瞳孔在月光下亮得像浸了水的玻璃珠，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开灯，就着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跟她讲学校话剧社的事，说千秋想演「混沌魔女」，说菜菜找了手工社的朋友帮忙做道具，说天台上要搭遮阳棚了。她就坐在旁边听着，偶尔拿起速写本写几个字：「听起来很有趣」「我也想去看」。
说着说着，我注意到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像挂着两颗沉甸甸的铅球。「困了吗？」我笑着问，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她摇摇头，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像只刚睡醒的小猫。
「我给你唱首歌吧？」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哄弟弟睡觉的样子，「很简单的摇篮曲。」
她没反对，只是往我身边凑了凑，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清了清嗓子，慢慢哼起那首调子简单的摇篮曲。歌词早就记不清了，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哼唱旋律，像溪水在石缝间慢慢流淌。唱到一半时，我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沉了沉，低头一看，优奈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得像春日的微风。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窗外的虫鸣和她浅浅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道细细的银线，把她的皮肤衬得像上好的白玉。我慢慢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靠在床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像是小时候生病，妈妈坐在床边守着我，爸爸在客厅里轻轻踱步，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却让人觉得安心。那种被人守护、也想守护别人的感觉，像温水一样漫过心脏。
当然知道这只是错觉。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优奈的父母也远在天边。但此刻，看着怀里熟睡的优奈，听着楼下奶奶轻微的咳嗽声，突然觉得，「家」或许不一定需要血缘来定义。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是LINE的消息提示。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怕吵醒优奈。「圣樱话剧社」的群里热闹得很：
「吾辈已经和爱知说好了！她明天就来天台看剧本！」——七海千秋
「巧克说魔法剑的设计图画好了，明天带过来给大家看～」——日高菜菜
「明天下午遮阳棚应该能搭好，大家准时到天台排练哦。」——千岛结娜
我笑着回了句「好的，明天见」，就关掉了手机。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深夜里，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翻身，像小猫在调整睡姿，后来变成了无意识的呓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优奈皱着眉，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刚想拍拍她的背，她却突然猛地一翻身，紧紧抱住了我的腰，脸埋在我的胸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力气大得惊人。
「唔……」我被她勒得轻哼了一声，意识却还没完全清醒，只觉得怀里软软的、暖暖的，像抱着一个大号的兔子玩偶。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我下意识地回抱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像是找到了安心的位置，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一股微凉的空气钻了进来，低头一看，优奈正从自己的被子里钻出来，像条小鱼一样滑进我的被窝，紧紧贴着我的身体，汲取着温度。
我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多空间，然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我们两个。她的头发蹭在我的下巴上，有点痒，却让人舍不得移开。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时，我正被怀里的温软弄得有些喘不过气。
优奈的头还埋在我胸口，浅粉色的发丝蹭着衬衫纽扣，呼吸热乎乎地漫在锁骨处，像只贪暖的小猫。我低头看她，睫毛在晨光里泛着金粉似的光泽，嘴角微微翘着，想来是做了个安稳的梦——比昨夜那浸满冷汗的噩梦，要好上太多。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悄滑过六点，比平日早了整整一个小时。我试着动了动被她箍住的腰，指尖触到她睡衣的布料，软得像云朵。她在梦里哼唧了一声，胳膊收得更紧，指腹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衣角，像在确认怀里的人没跑掉。
「真是个小黏人精。」我小声嘀咕着，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她怀里挣出来，坐在床边时，晨光已经在榻榻米上洇开一片金斑。房间里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和挂钟秒针「咔嗒」的轻响交织在一起。我转头看优奈，她还蜷在被子里，眉头舒展开来，像株晒足了太阳的幼苗，浑身都透着松弛的暖意。
今天的早餐，由我来做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已经踮着脚走到房间角落的矮桌旁。这张矮桌平时用来放书和优奈的手工材料，此刻铺上块浅蓝色的餐布，倒也像模像样的餐桌。我从楼下厨房端来昨天剩下的吐司、鸡蛋和牛奶（特意轻手轻脚没吵醒奶奶），开始在房间的小电煎锅上忙活。
油星「滋滋」溅起时，我下意识地往床边看了眼——优奈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依旧睡得安稳。单面煎的鸡蛋要煎到边缘微焦，蛋黄得像融化的蜂蜜；吐司烤到浅褐色，抹上一层薄薄的草莓酱，是以前总给弟弟做的味道。把温热的牛奶倒进优奈常用的兔子马克杯时，晨光已经爬满了半面墙，在榻榻米上投下矮桌和椅子的影子，像幅淡淡的水墨画。
刚把早餐摆好，身后就传来被褥摩擦的轻响。
我转过身，正撞见优奈揉着眼睛坐起来。米色的长发睡得乱糟糟的，几缕发丝缠在脸颊和脖颈间，像被风吹乱的蛛网。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浅蓝色的棉布睡衣，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肩膀，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眼神蒙胧得像笼着层雾。
「早上好，优奈。」我笑着朝她扬了扬手里的吐司。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蒙胧的眼神瞬间聚焦，先落在我身上，又飞快扫过矮桌上的早餐，最后低头看向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睡衣——那瞬间，浅粉色的瞳孔里像投进了颗小石子，瞬间漾开慌乱的涟漪。
脸颊「唰」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锁骨，连耳垂都透着粉。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捋头发，手指却被缠在一起的发丝勾住，越捋越乱，活像只慌了神的小兽。视线在我和早餐之间来回晃了两圈，最后落在房间角落的梳妆镜上，嘴唇抿成了条紧张的直线。
我太懂她的心思了。
平时的优奈总是整洁又体面，哪怕在家，头发也会梳得顺顺当当，睡衣领口永远系得整整齐齐。可现在，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还刚从和我相拥的被窝里爬起来——这副「失礼」的样子被撞见，大概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果然，她攥着睡衣领口往后缩了缩，身体微微转向床边的衣柜，脚已经悄悄挪向地面，显然是想先溜到衣柜前找件整齐的衣服，再去梳妆镜前把头发梳好，把这副狼狈的样子藏起来。
「别急着躲呀。」我故意拖长了声音，拿起块吐司晃了晃，「早餐要凉了哦，你看这流心蛋，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的脚步顿在榻榻米上，背对着我的肩膀轻轻垮了垮，像是泄了气。过了几秒，才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红晕还没褪，眼神却柔和了些，浅粉色的瞳孔里映着矮桌上的晨光，像盛着两小捧碎金。
「一直都是你做早餐，今天换我来。」我拍了拍她对面的坐垫，「快过来尝尝，说不定比你的手艺差远了，但……是我的味道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光着脚走了过来。棉布拖鞋在榻榻米上蹭出「沙沙」的轻响，走到矮桌旁时，还在偷偷用手指勾睡衣的领口，试图把歪掉的地方拉正。坐下时，膝盖几乎要碰到我的膝盖，她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了缩，却又悄悄把椅子往我这边挪了挪，动作矛盾又可爱。
我把兔子马克杯推到她面前，牛奶的热气在她鼻尖凝成了小小的水珠。「快吃吧，真的要凉了。」
她抬起头，浅粉色的瞳孔里闪着光，轻轻「嗯」了一声——虽然还是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可那气音里带着的暖意，比任何话语都要清楚。
出门时，奶奶站在玄关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小奈今天精神好多啦。」她拍了拍优奈的背，又转头看我，「杏子的手艺不错嘛，小奈说很好吃。」
优奈的脸又红了，连忙低下头换鞋，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走到巷口时，千秋已经等在那棵老樱花树下了。她今天穿了件印着动漫角色的T恤，书包上的徽章叮当作响，看到我时，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像发现了新大陆。
「杏子！你今天……」她绕着我转了半圈，手指点着下巴，「你化了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早上出门前，对着优奈的小镜子化了点淡妆——没画复杂的眼影，只在眼尾轻轻扫了点棕色，让眼神看起来更亮些；唇釉选了接近唇色的豆沙红，抿开时像天生的好气色。不算浓，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利落。
「嗯，突然想试试。」我拉了拉书包带。
「只是试试？」千秋凑得更近了，茶色的短发几乎要碰到我的肩膀，「吾辈怎么觉得……有点英气？像青空学姐剧本里那种‘平时温柔，拔剑时超飒’的角色！你看这眼尾，这唇色，简直是为‘隐藏的勇者’量身定做的！」
「哪有那么夸张。」我笑着推开她的脑袋，「就是觉得……偶尔也想换个样子。」
她显然不信，却没再追问，只是跟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嘴里念念有词：「次元的气场果然变了！这一定是命运的预兆！话剧社的觉醒之日要来了！」
阳光穿过樱花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我看着前方教学楼的轮廓，指尖轻轻碰了碰脸颊——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想化妆。或许是清晨看着优奈红着脸吃早餐时，突然觉得，能被这样温柔的人注视着，自己也该更耀眼一点；或许是想到天台上即将开始的排练，想到那些闪闪发光的伙伴，突然想让自己配得上这份热闹。
风里带着樱花的甜味，千秋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混沌魔女的台词要加几句咒语」，远处传来早自习的铃声，清脆得像风铃。
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今天的天台上，一定又有新的故事在等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