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镇上的路是一条被车轮反复碾压过的土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奥莉薇娅几乎是拽着琳的手，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灿烂，声音也像浸了蜜糖。
“琳妹妹，你别走那么慢呀，镇上的集市很热闹的，去晚了，好东西就都被人挑走啦！”
她嘴里催促着，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盘算。
莱恩那多停留的两秒钟，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
失策了，彻彻底底的失策了。
她以为把琳打扮成清纯无害的白花，就能凸显出自己的活泼明艳，让琳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谁知道，那个小丫头的底子好得邪门，简单的白裙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被比下去，反而生出一种惊人的脆弱美感，能瞬间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莱恩那种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骨子里恰恰就吃这一套。
不行，绝对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失败的男人变成一个可以接近莱恩的“弱女子”，抛弃了过去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怎么能让这个罪魁祸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凯斯特，再次夺走自己看上的东西？
这一次，她要亲手把琳那身不该有的光彩给剥掉。
琳被她拉得一个踉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她的手腕被奥莉薇娅抓得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
她的脑子里，也同样在回放着清晨的那一幕。
莱恩的目光……
那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再次冒了出来，让她的脸颊又开始升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笨拙又杂乱。
这就是喜悦吗？
因为一个男人短暂的注视而产生的、陌生的情绪。
作为凯斯特的时候，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部下的敬畏，敌人的恐惧，民众的仰望，那些情绪都直接而强烈，唯独没有这种带着一丝甜，一丝慌乱的不知所措。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胸前垂下的麻花辫。奥莉薇娅的手很巧，编得很好看。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真的是自己吗？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裙，又看了看身前拉着她的、穿着亮眼黄裙的奥莉薇娅。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奥莉薇娅……是故意的。
故意把她打扮成这样，想让她成为陪衬。结果，却失算了。
琳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有点意思。
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莱恩让奥莉薇娅教自己了。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小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镇子不大，但因为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通货地点，显得格外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奥莉薇娅熟门熟路地拉着琳，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大的成衣店。
“老板娘，我们来挑几件衣服！”奥莉薇娅一进门，就用她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喊道。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从柜台后抬起头，看到奥莉薇娅，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哎呀，可爱的小姐啊！今天想挑点什么？”
“不是啦，”奥莉薇娅笑着摆摆手，亲热地把琳推到身前，“是给我这个妹妹买。她刚来，没什么换洗的衣服。”
老板娘的目光落在琳身上，端详了几秒，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来，随便看，我这里的衣服料子好，又结实耐穿。”
奥莉薇娅的目的性很强，她根本没让琳自己看，就自顾自地在衣架上翻找起来。
她掠过那些颜色鲜亮、款式新颖的裙子，手指精准地停留在了一片由灰色、褐色和深蓝色组成的区域。
“琳妹妹，你看这件怎么样？”
奥莉薇娅举起一件灰扑扑的粗布上衣，那衣服没有半点腰身可言，四四方方，像个麻袋。
“这个颜色耐脏，而且料子结实，做起活来也不怕磨坏。”她笑得天真无邪，仿佛是真心在为琳考虑，“你刚来，肯定要帮莱恩哥哥做些杂事的，穿这个最合适了。”
琳看着那件衣服，沉默了。
这件衣服……
若是放在以前，自己刚变成琳的这段时间，说不定会很想穿这件衣服。
可现在……
她想起了镜子里那个穿着白裙的自己，想起了莱恩那停顿的脚步。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件灰色上衣的布料。
粗糙，坚硬。
一种强烈的排斥感从心底升起。
她不想穿这个。
她不想再变回那个只讲求实用、毫不在意自身形象的“凯斯特”。她现在是琳，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少女，就应该穿好看的衣服。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那个……”琳的声音很轻，带着她惯有的胆怯，“奥莉薇娅姐姐，这个……是不是有点……太硬了？”
她没有说丑，而是找了一个无法反驳的、关于舒适度的理由。
奥莉薇娅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立刻又恢复如常。
“硬一点才结实嘛！”她不由分说地把那件灰上衣往琳的怀里塞，“你试试看，穿着穿着就软了。”
她又从旁边抽出来一条深褐色的长裤，同样是粗布料子，款式简单到堪称简陋。
“再配上这条裤子，完美！方便又实用，莱恩哥哥看到了，肯定会夸你懂事的！”
然而，琳却抱着那套衣服，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了？快去试试呀。”奥莉薇娅催促道，伸手想推她去试衣间。
琳却轻轻地、但又无比坚定地，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孔直直地看向奥莉薇娅，声音依旧软糯，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不喜欢。”
四个字，清晰无比。
奥莉薇娅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店里的老板娘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没有再出声。
“琳妹妹，你怎么……”奥莉薇娅有些语塞，她没想到琳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这、这衣服很实用的，你……”
“可我不喜欢。”琳重复了一遍，她将怀里那套又硬又丑的衣服放回了衣架上，动作很轻，却像是在宣告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在奥莉薇娅面前，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不是用“那个……”“是不是……”的疑问句，而是用最直接的陈述句。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
从接受那件白裙开始，她就已经回不去了。她不能允许自己，在品尝过“好看”的滋味后，再被塞进丑陋的空壳里。
这无关讨好莱恩，这只关于她自己。
她，琳，不想穿。
奥莉薇娅气得胸口发闷，却又发作不得。在老板娘面前，她必须维持自己温柔姐姐的形象。
她只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好……好吧，你不喜欢就算了。那，那你自己挑一件喜欢的？”
她就不信了，凯斯特这种土包子，能有什么好品味？
琳没有理会她话语里的讥讽。
她的目光在小小的店铺里巡视了一圈。
这家店的衣服确实都偏向实用，没什么特别华丽的款式。但琳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角落里挂着的一件连衣裙上。
那是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裙子，款式非常简单，只是在领口和袖口处，用白色的细线绣了一圈小小的浪花边。
颜色很干净，样式很普通，在整间店铺里毫不起眼。
但琳却觉得，那件裙子很好看。
它不像奥莉薇娅身上的鹅黄色那么耀眼，也不像自己身上这件白色连衣裙这么纯粹，它就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安静，又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很适合她。
她走到那件裙子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
布料很柔软。
“老板娘，请问……我能试试这件吗？”她转过头，小声地问。
老板娘连忙点头：“当然可以！小姑娘眼光真好，这件是刚做好的新款，就剩这一件了。”
奥莉薇娅看着那件浅蓝色的裙子，心里冷笑一声。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没去挑那些花里胡哨的。不过，就这种寡淡的颜色，穿在身上也绝对出不了彩，顶多就是比那身灰布衣服好一点罢了。
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琳换上衣服后，那副平平无奇的样子。
片刻后，试衣间的帘子被拉开。
琳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奥莉薇娅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