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房间里漾开清晰的涟漪。
窗边的男人闻声，终于从深沉的夜色中收回了视线。他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慵懒而清晰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意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下文。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心慌。琳刚刚才鼓起的勇气，在这片安静中，似乎又有了消散的迹象。她抓着毯子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
他会怎么想？
那个瞬间，她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信任和依赖都推上了赌桌，不仅是为了逼退奥莉薇娅，更是为了试探自己在莱恩心中的分量。她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宣告了所有权。
这算不算……得寸进尺？
琳的喉咙有些发干。她从前是凯斯特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那时，他是领主，言出即为法，无需向任何人索取许可，也无需揣测任何人的心思。可现在，她的一切都维系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这种全然的依赖，让她既贪恋，又恐惧。
她强迫自己迎上莱恩的目光，那双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我刚才……”她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沙哑一些，“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她问出了口，心脏却在胸腔里重重地擂鼓。她害怕听到那个肯定的答案，害怕莱恩会像从前她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对她的“索取”感到厌烦。
莱恩看着她。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表情下，那双泄露了所有不安的金色眼眸。他当然知道她想问的不是“任性”与否，而是“可以”与否。
他从窗边走了过来，步伐不紧不慢，房间里只听得到他轻微的脚步声。他在床边站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看到莱恩伸出手，不是落在她的头上，也不是落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被奥莉薇娅遗忘的，装满了精致水果的玻璃盘上。
他拿起一颗洗得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慢条斯理地剥开薄薄的果皮，露出里面青绿色的果肉。整个过程，他做得专注而认真，仿佛那不是一颗普通的葡萄，而是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心里的鼓点也随着他剥皮的节奏，一点点慢了下来。
当完整的果肉被剥离出来，莱恩并没有自己吃，而是将它递到了琳的嘴边。
琳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冰凉甜润的果肉便落在了舌尖上。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酸，一路甜到了心底。
“你做得很好。”
莱恩的声音很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散漫的疲惫感。但这句话，却比他之前那个点头，那个“嗯”字，更让琳感到震动。
琳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她怔怔地看着莱恩，几乎忘了咀嚼。
“可是……奥莉薇娅她……”
“她想看到的，就是你刚才那个样子。”莱恩又拿起一颗葡萄，继续他那堪称优雅的剥皮事业，“你只是没让她看到而已。”
他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琳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果肉，甜味似乎冲淡了心底所有的不安。她明白了。莱恩的意思是，她刚才所有的反应，所有的“任性”和“强势”，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乐于见到的。
她不是在得寸进尺，她只是在行使自己早就拥有的权利。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口涌出，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层名为“胆怯”的伪装，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彻底地从她身上剥离。她的肩膀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背脊也重新舒展开。
她看着莱恩又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自己嘴边，这一次，她没有犹豫，自然地张嘴含住。
“那……她以后还会再来吗？”琳含糊地问。奥莉薇娅就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但存在本身就让人不舒服。
“她会的。”莱恩的回答干脆利落。
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莱恩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她把水果忘了。”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果盘，“这么大一盘，挺沉的。她一个人端过来，应该挺辛苦。”
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她知道，莱恩的话里还有话。
果然，莱恩将手里的葡萄皮丢进垃圾桶，擦了擦手指，然后看向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要不要让她回来拿？”
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琳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明白。莱恩明明看穿了奥莉薇娅的一切，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因为她很有趣。”莱恩的回答出乎意料。
“有趣？”琳无法理解。那个虚伪、做作，像条毒蛇一样的女人，哪里有趣了？
“你不觉得吗？”莱恩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有趣，“一个前一秒还想置你于死地的敌人，现在不得不放下所有身段，在你面前扮演一只柔弱无害的小白兔，挖空心思地想要讨好你，而且这个小白兔对你没有任何的威胁。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莱恩的描述，带着一种局外人特有的、冷酷的幽默感。
琳愣住了。她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她只想着奥莉薇娅是敌人，是威胁。可被莱恩这么一说，那个在她眼中面目可憎的奥莉薇娅，形象突然变得……有些滑稽。
像一只炸着毛，却又不得不夹起尾巴讨好主人的猫。
“而且，”莱恩继续道，“你不觉得，把她放在身边，看着她每天绞尽脑汁却又一无所获的样子，比把她赶走，让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谋划，要安心得多吗？”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琳的内心。
是的，安心。她最讨厌的，就是无法掌控的局面。奥莉薇娅就像一个潜藏在暗处的未知数，让她寝食难安。可如果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琳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奥莉薇娅那张僵住的、由惊愕转为屈辱的脸。她忽然觉得，莱恩的提议，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让人期待。
看到琳的神情由抗拒转为思索，最后，那双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捕食者的光芒，莱恩就知道，她想通了。
他走到门边，手搭在了门把上。
“我去叫她回来。”他说。
琳没有阻止。她只是靠在床头，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她看着莱恩打开房门，看着他走出房间，然后，她听到走廊里传来莱恩那懒洋洋的声音。
“奥莉薇娅。”
没有回应。
“你的果盘忘了。”莱恩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过了几秒钟，一个细若蚊呐，带着浓重哭腔和委屈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拐角传来。
“莱恩……哥哥……”
琳几乎可以想象出奥莉薇娅此刻的表情，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若是在几分钟前，她或许还会因此而感到愤怒和警惕。
但现在，她只是觉得……有点想笑。
原来，这就是莱恩所说的“乐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