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水槽里那只没关紧的龙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敲打在奥莉薇娅空白的脑海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包括这一次，依旧是我的错，所以，你想让我在乎你吗？”
这句话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奥莉薇娅的心湖里砸出了千斤重的回响。
大脑无法处理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奥莉薇娅，或者说奥斯顿，他的一生都在计算、权衡、伪装。他将人心视为棋盘，将言语当作武器，每一步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尊严，将自己变成最柔弱无害的模样，用甜美的语调和无辜的眼神去博取同情，引诱猎物。
莱恩，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头号猎物。
一个强大到无法估量，却又懒散到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男人。他是最好的庇护所，也是对付凯斯特——现在是琳——的最强武器。
奥莉薇娅为这个计划准备了一切，她研究莱恩的喜好，模仿他可能喜欢的类型，将“奥莉薇娅”这个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她以为自己看透了莱恩。他只是一个因为活得太久而感到无聊，需要一些“微小变量”来调剂生活的古老存在。
他收留琳，收留自己，都不过是一场大型的、可控的观察实验。他对她们的好，就像一个园丁对自己花园里的花朵，或许会欣赏，但绝不会投入真正的感情。
可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为了她，这个他口中的“赝品”，驱逐了那个明显与他关系匪浅女人（至少在对方看来是这样的）。
现在，他又问她，想不想要他的“在乎”。
这是什么新的剧本吗？是更高明的玩弄人心的手段？奥斯顿的理智在疯狂地尖叫，警告他这其中必然有诈。
莱恩这种存在，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处心积虑接近他的存在产生真正的在乎？这一定是他看穿了自己所有伪装后，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可是……心底那股暖流是怎么回事？
从冰冷的、满是算计的深渊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流遍四肢百骸。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让她浑身僵硬，手足无措。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平日里信手拈来的、甜腻的撒娇话语，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
“莱恩哥哥，你在说什么呀，人家听不懂……”
她试着张开嘴，想用惯用的伎俩蒙混过去。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变成声音。在莱恩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注视下，任何伪装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精心描画的油彩都被一场大雨冲刷干净，露出了底下最狼狈、最真实的底色。
莱恩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也给了她挣扎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滴水声依旧固执地响着。
奥莉薇娅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诚实”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承认自己渴望被在乎，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将自己最大的破绽暴露在敌人面前。可如果拒绝……她无法想象自己说出拒绝的话。
那股暖流，是她变成女人，变成奥莉薇娅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善意。她贪恋这种感觉。
“我……”她终于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不知道。”
这是一个无比笨拙的回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莱恩脸上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一些，他像是觉得这个回答很有趣，眼底甚至泛起了一点笑意。“不知道，就是想的意思。”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轻易地剖开了她最后的伪装。
奥莉薇娅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而是被看穿一切的窘迫和一丝恼怒。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机和城府，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像小孩子过家家。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都拔高了些。
“嗯，你没有。”莱恩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直起身，不再靠着门框，一步步向她走来。
奥莉薇娅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料理台上。她看着莱恩越走越近，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干净又让人安心。
他在她面前站定，抬起手。
奥莉薇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触碰没有落下。她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莱恩的手越过她的肩膀，伸向了她身后的水龙头。
他轻轻一拧。
“滴答、滴答”的声音，停了。
厨房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好了，不吵了。”莱恩收回手，看着她。
他根本没把刚才那番对话当回事。或者说，在他看来，那件事的处理优先级，还不如一个漏水的水龙头。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奥莉薇娅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精心准备的所有应对策略，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晚饭想吃什么？”莱恩又问。
“……欸？”奥莉薇娅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牛排？还是意面？”莱恩打开冰箱，开始翻找食材，“或者其他地域的食物也行，不过要多等一会儿。”
“我……随便。”她喃喃地说。
“那就牛排吧，快一点。”莱恩拿出两块封装好的牛排，手法娴熟地开始处理。
奥莉薇娅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莱恩在流理台前忙碌。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处理食材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井井有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这……就是莱恩的日常吗？
强大与平凡，神性与人性，在他身上矛盾而又和谐地统一着。
奥莉薇娅的心，前所未有地乱了。她原本的目标很明确：抢走莱恩，报复琳。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目标的“实体”，莱恩本人，几乎一无所知。
她想了解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然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