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尖叫只是一个开始。
舞台光束中的奥莉薇娅，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穿。她的脸上，方才因屈辱和病态兴奋而扭曲的表情，此刻被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梦境中的雨幕没有散去，但场景却在扭曲中重构。
那座阴冷的神台，那个被她视作珍宝的纸包，都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一般晕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温暖明亮的房间。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燃烧，将墙壁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黄色。
奥莉薇娅发现自己站在房间的角落，像一个不被察觉的幽灵。
房间的中央，莱恩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书页上。他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厨房的方向。
琳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明显是莱恩的衬衫，袖子挽了好几圈，下摆长得几乎能当裙子。她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像一只偷吃被抓到的小猫。
“那个……莱恩，我试着做了你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松饼。”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羞怯，她将托盘放在莱恩面前的茶几上。
托盘里的松饼，有几块边缘明显烤焦了，形状也歪歪扭扭，看起来完全就是失败品。
奥莉薇娅在梦境的角落里，几乎要笑出声。
她，奥莉薇娅，为了能抓住莱恩的胃，曾经花费重金请来王都最好的厨师，学习了整整三个月。她能做出大陆上所有贵族都交口称赞的精致糕点。
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端出一盘比这盘焦炭强一百倍的完美作品。
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讥讽就凝固了。
莱恩放下了书，拿起一块烤得最焦的松饼，很自然地放进了嘴里。他咀嚼的动作很慢，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表情。
“怎么样？”琳紧张地看着他，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嗯，”莱恩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旁边的牛奶，“有点硬，下次火可以小一点。糖放得有点多，不过我喜欢甜的，正好，第一次做成这样很好了，凭你的学习能力，下一次做就好多了。”
他没有说好吃，也没有说难吃。他只是在平静地、客观地指出问题，然后用行动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他又拿起一块，继续吃着。
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小小的笑容。她拉过一张小凳子，坐在莱恩的脚边，也拿起一块松饼，小口地啃着。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一句多余的甜言蜜语，没有拥抱，没有亲吻。
但那份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无声的默契和安宁，像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将奥莉薇娅彻底隔绝在外。
她是幽灵，是空气，是不存在之物。
“不……不对……”奥莉薇娅在梦中喃喃自语，她试图冲过去，想将那个拙劣的托盘打翻，想指着琳的鼻子告诉她，她做的东西根本就是垃圾。
但她穿过了茶几，穿过了莱恩的身体。
没有人能看到她，没有人能听到她。
场景再次变换。
这次是在一个花园里。琳正笨拙地拿着一把大剪刀，试图修剪一丛长得过分茂盛的蔷薇。她显然不擅长这个，不是剪多了，就是剪少了，很快，那丛蔷薇就被她修剪得像被狗啃过一样。
她自己似乎也发现了，气恼地丢下剪刀，一脚踢在旁边的土堆上，结果扬起的灰尘让她自己咳嗽了起来。
莱恩就靠在不远处的躺椅上，盖着毯子，仿佛睡着了。
奥莉薇娅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希望。
看，她还是有机会的。琳根本什么都做不好，她笨手笨脚，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而她奥莉薇娅，精通园艺，能将任何一座荒芜的庭院，变成人间仙境。
她想，只要让她来，她一定能……
就在这时，躺椅上的莱恩动了。他没有睁眼，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用那惯有的疲惫语气说道：“那丛蔷薇是琉璃上周才种下的，你再折腾下去，她明天会哭的。”
琳的身体一僵，回头看着他，有些心虚：“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被你吵醒了。”莱恩说着，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剪刀拿来。”
琳乖乖地捡起剪刀递过去。
莱恩依旧躺着，只是伸出手，接过剪刀，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琳应该从哪个角度，剪掉哪些枝条。
“这里，还有这里……对，就这样。”
琳在他的指导下，一点点地修剪着。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再是胡乱破坏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发梢上，也洒在莱恩盖着的毯子上。
岁月静好，仿佛一幅画。
一幅，没有她奥莉薇娅位置的画。
“不！！”奥莉薇娅发出无声的尖叫。
梦境的场景开始疯狂地加速。
她看到，在书房里，琳因为看不懂一本晦涩的古籍而苦恼地抓着头发，莱恩走过去，抽走书，用最简单直白的话，三言两语就为她解释了核心的理论。
她看到，在集市上，琳因为社恐不敢和摊主讲价，只是怯生生地站在一边，莱恩叹了口气，走上前，用两句话就让精明的摊主主动抹掉了零头。
而她呢？
奥莉薇娅看到梦境中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她端着最完美的糕点，出现在莱恩面前。莱恩会接过去，说一声“谢谢”，然后将糕点放在一边，转身去处理琳打碎的一个花瓶。
她用最高超的园艺技术，将整个花园打理得美轮美奂。莱恩会看一眼，说一句“辛苦了”，然后注意力就全被不远处因为追蝴蝶而差点摔倒的琳吸引过去。
她用尽心机，制造了无数次和莱恩“偶遇”的机会，展现着自己的聪慧、体贴和强大。
莱恩从不拒绝，也从不斥责。
他会对她说谢谢，会承认她的优秀，会接受她的帮助。
但他看她的目光，和看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一种礼貌的、疏离的、毫无波澜的平静。他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温柔，所有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都给了那个笨手笨脚，一无是处，甚至曾经是自己死敌的女人。
为什么？
凭什么？！
梦境中的奥莉薇娅，或者说奥斯顿的灵魂，在疯狂地咆哮。
他放弃了男性的尊严，放弃了曾经的霸业，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会撒娇的女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表现得比凯斯特那个废物优秀一万倍！
为什么莱恩就是看不见？
梦境给了他答案。
最后的场景，定格在一个黄昏。莱恩和琳并肩走在一条小路上，什么都没做，只是散步。
梦境中的奥莉薇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让自己的身影短暂地凝实，她冲到了莱恩的面前，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是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梦境里的莱恩，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她。
他脸上没有了那种疲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空虚和淡漠。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轻轻地，为跟在他身后的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却像最锋利的刀，捅进了奥莉薇娅的心脏。
不需要答案了。
她已经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可以用“优秀”或者“努力”来定输赢的竞赛。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赛道上。
在莱恩的世界里，人只分为两种。
一种是琳。
一种是其他人。
巨大的绝望，如冰冷的海水，将奥莉薇娅彻底淹没。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忍辱负重，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剧场里，光束下的身影不再颤抖，而是像一尊石雕，僵硬地跪在那里。
“她……好像不动了。”萝拉小声地，带着一丝畏惧说道。
琳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抓着莱恩衣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莱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然后，他看向舞台，语气依旧平淡。
“夜的梦境，会放大并呈现一个人潜意识里最相信，也最恐惧的东西。”莱恩缓缓开口，“她嘴上说着要得到我，但她的潜意识比她更诚实。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琉璃听得有些发冷：“所以，这个梦境，只是把她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演给了她看？”
“可以这么说。”莱恩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的怜悯，“是她自己的内心，打败了她自己。”
“不过，如果能破而后立，那是一场很大的机缘，在你们都陷入幻境之前，我不会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