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并非隐喻上的分崩离析。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土崩瓦解。
那坚不可摧的、由神明伟力构筑的精神角斗场，在琳那句微弱的请求落下的瞬间，仿佛被戳破的巨大泡沫。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裂痕以莱恩和琳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金色的光矛、破碎的大地、翻滚的云层，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剥离、消散。
失重感传来，但预想中的坠落并未发生。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疲惫感，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
那动作，依旧是笨拙的。
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刻意的安抚，只是简单地放上来，然后，像对待一只受惊的幼猫一样，有些生涩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力道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将她从那无尽坠落的荒谬和委屈中，稳稳地托住了。
琳趴在地上，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她没有抬头，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了冰冷的地面，贪婪地感受着头顶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柔。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尘土。
原来……真的可以。
原来，只要她开口，这份偏爱就依然属于她。
原来，她不需要变回那个强大却孤独的凯斯特，也能拥有被注视的资格。
她不是“其他人”。
她是“琳”。
这个认知，比任何力量的回归都让她感到安心。她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她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那只手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被一个同样疲惫却无比安稳的怀抱打横抱了起来。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包裹了她，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不安。
琳下意识地往那个怀抱里缩了缩，像一只找到了巢穴的雏鸟。她能听到那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安眠曲。
“……吵死了。”
莱恩那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与其说是在抱怨，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的叹息。
琳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撒娇。
莱恩没有再说话。
精神角斗场彻底破碎，现实世界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
他们依旧在那个被毁得不成样子的训练场里。只是，除了他和琳，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每个人的状态都算不上好。
精神层面的战斗，其凶险程度远超物理搏杀。对于夜这种级别的存在而言，构筑一个让将领级强者都无法挣脱的“真实”梦境，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对于深陷其中的人来说，那每一次的攻击，每一次的失败，每一次的死亡体验，都会直接反馈到精神本源之上。
一个离他们不远的骑士，萝拉，此刻正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一个跪坐在地上的圣女，琉璃，则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仿佛沉浸在某个美梦中无法自拔，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弱。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奥莉薇娅。
她蜷缩在地上，漂亮的裙子沾满了尘土，身体不住地发抖，像一片风中残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着，不断地重复着几个词。
“……不……不要……”
“……奥斯顿……死了……”
“……莱恩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绝望，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甜美娇俏，反而真实了许多。
莱恩抱着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琳，低头看了一眼。少女的睡颜恬静，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角依旧泛着委屈的红晕，但整个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均匀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臂。
他叹了口气，抱着琳，迈开脚步，向奥莉薇娅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他走到奥莉薇娅身边，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不得不将抱着琳的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能更稳地空出一只手。
麻烦。
莱恩的脑海里只闪过这一个念头。
奥莉薇娅的目的，他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这个女人，比凯斯特还要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也比凯斯特更加没有底线。她所做的一切，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但此刻，她展露出的脆弱，却又不完全是伪装。
在那个精神世界里，他碾压了所有人。为了让琳（或者说凯斯特）彻底顿悟，他毫不留情地展示了那份名为“神话”的绝对力量。
而在一旁的的奥莉薇娅，梦境中同样也承受了这份力量的余波。
她的恐惧，是真实的。
她的求救，也是真实的。
莱恩的疲惫或多或少都是因为空虚，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情感。恰恰相反，为了对抗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空虚，他保留了一丝怜悯。这丝怜悯，让他无法对眼前这种纯粹的、无助的弱小视而不见。
哪怕他知道，这份弱小背后，藏着算计和心机。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奥莉薇娅，而是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起一件被战斗余波撕裂、但还算干净的骑士披风。
他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地盖在了奥莉薇娅的身上。
披风带着一丝粗糙的质感，和训练场里冰冷的空气不同，它至少能隔绝掉一部分寒意。
做完这一切，莱恩就准备起身离开。
他已经仁至义尽。对于一个心怀鬼胎的女人，一个盖身的披风，已经是他那份“善意”的极限。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那只盖在披风下的手，却闪电般地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莱恩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