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
莱恩闭上眼睛，试图更清晰地捕捉它。它并非通过嗅觉，而是直接在意识的层面展开，像一滴墨落入清水，无声无息却又蛮横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这气息里有腐朽星辰的味道，有时间长河被强行截断的断口处泛起的尘埃，还有……一丝与他同源，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的疯狂。
另一个自己。或者说，是曾经被他亲手剥离出去，本应被时间彻底磨灭的“可能性”。
他胸口那股陌生的烦躁愈发清晰，像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灼烧着他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心。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脱离掌控，被动等待的感觉。
他可以容忍琳和奥莉薇娅在楼下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明争暗斗，因为那是在他的庇护之下，是他可以随时叫停的游戏。
但这个不行。
这是能将她们，连同他这片刻的安宁一同撕碎的威胁。
他伸出手，空气在他掌心汇聚，凝结成一面水镜。镜面波光粼粼，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片混沌的星云。
“制衡者。”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没有发出声带的振动，但这三个字却像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混沌星云中激起滔天的涟漪。
星云中央，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轮廓缓缓浮现，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是宇宙规则的具象化身。
【何事，最后的归乡者。】宏大而无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要做一个交易。”莱恩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帮我彻底抹除一个存在。作为报酬，这件事了结之后，送我们三个，回到我最初的世界。”
星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计算这笔交易的价值。
【‘它’苏醒了。这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制衡者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波动，【你的要求超出了常规的范畴。穿越世界之壁的代价，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我知道。”莱恩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疲惫，“但你们也需要我。‘它’是我的残响，只有我能找到它的核心。如果放任它成长，它会成为这片时空新的‘神’，一个只懂得吞噬和毁灭的伪神。这对你的‘平衡’大业，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
“你我都清楚，我厌倦了这一切。我只想带着她们回去，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睡到天荒地老。”莱恩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倦意，“这是我唯一想要的。为此，我可以再为你们当一次‘武器’。”
混沌星云剧烈地翻涌起来，最终，那个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
【坐标、信物、以及……你的一滴‘本质’之血。待你完成使命，契约即刻生效。】
“好。”
莱恩伸出食指，指尖逼出一滴金色的血液。那滴血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比太阳还要纯粹的光芒，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的生与死。血液缓缓滴入水镜，镜面瞬间沸腾，随后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中。
交易成立。
他松了口气，胸口的烦躁感稍稍平复。只要有了回家的希望，再麻烦的事情似乎也能忍受了。
回到这里的家时，天光还未完全取代月色，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笼罩着房间。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床上传来两个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一个略显轻浅，带着少女特有的节奏，另一个则沉稳一些，像是疲惫到了极点才肯陷入的安眠。
奥莉薇薇像只猫一样蜷缩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梦中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美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而琳则背对着他，身体绷得有些僵直，即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一份警惕和疏离，只有那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枕头上，显出几分难得的柔软。
莱恩看着她们，心中那股因与“制衡者”交易而平复下去的烦躁，又悄然泛起一丝涟漪。
回家。
这个词对他而言，既是终点，也是一个遥远到近乎褪色的起点。他已经记不清故乡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也忘了街角那家便利店的冷气够不够足。
漫长到足以磨灭神明的时光，将一切都冲刷成了模糊的剪影。他唯一记得的，是一种感觉。一种脚踏实地的、无需时刻提防整个宇宙恶意、可以安心睡个懒觉的感觉。
他想把这种感觉，也带给这两个女孩。
琳，那个曾经叫凯斯特的少年领主，被迫舍弃了尊严与过往，像一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野草。莱恩能看到她坚硬外壳下那份深刻的烙印，那是对失控的恐惧，是对自身命运无法掌握的愤怒。
他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阴谋，没有背叛，她可以重新学习如何信任，如何发怒，如何像个普通女孩一样为裙子的颜色纠结半天。
还有奥莉薇娅，这个聪明的、懂得如何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的女孩。她像一朵盛开在悬崖边的花，用最娇艳的姿态掩饰着根茎下抓紧的每一寸岩石。
她将自己变成如今的模样，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一种更极致的审时度势。她看透了力量的本质，并选择了最有效的一条路。莱恩想带她去一个地方，让她明白，不靠算计和伪装，也能得到想要的温暖。
他伸出手，指尖虚虚划过琳散落的发丝，又停在奥莉薇娅微微蹙起的眉心上方。金色的微光自他指尖溢出，无声地融入空气，化作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与恶意隔绝。做完这一切，他眼中的疲惫更深了。
“武器”……吗。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好。就当是退休前，最后一次加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