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廷礼，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公式化的微笑，优雅而疏离：“那么，请允许艾莉亚为诸位引路。”
莱恩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艾莉亚，落在了不远处的琳身上。女孩还抱着那本厚重的古籍，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安。他眼中的那片空洞泛起一丝微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你们在这里等我。”他对琳和奥莉薇娅说。
“不行！”
琳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丢下书，快步跑到莱恩面前，仰头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对他说话。
“什么‘赞礼’？什么‘舞台’？”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逻辑却异常清晰，“‘变化’是什么？‘制衡者’又凭什么来安排你的战斗？这不公平！”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敢于当面质问第一天王，甚至反驳莱恩的决定。她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莱恩走进一个由别人设下的圈套。
她最讨厌的就是被当作战利品和玩偶，任人摆布。而现在，那个所谓的“制衡者”，正试图对莱恩做同样的事情。
奥莉薇娅也走了过来，她没有像琳那样激烈地质问，但她站的位置，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她看着艾莉亚，甜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警惕：“这位艾莉亚小姐，莱恩哥哥是为了寻找‘回家的钥匙’才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参加什么不明不白的表演。如果是敌人，我们一起面对就是了，何必搞得这么花里胡哨？”
她的心思转得飞快。眼前这个女人强得离谱，莱恩的状态也很不对劲。这种时候，将莱恩推出去单打独斗，绝对是最坏的选择。
她和琳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至少，她们的态度是一种力量。
艾莉亚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女孩。一个像炸毛的猫，勇敢地亮出爪子；一个像精明的狐，试图用言语周旋。她们都很弱小，但她们的眼睛里，有同一种东西——对莱恩的关心。
“这并非我能决定的事情。”艾莉亚的语气依旧平缓，“这是‘存在’与‘存在’之间的对话。莱恩先生要找的‘钥匙’，正是‘变化’本身。想要回家，就必须先‘理解’它，‘战胜’它，或者……‘成为’它。而‘制衡者’，只是提供了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梦境舞台’，让这场对话得以进行。”
她的话语充满了玄奥的哲学意味，但琳和奥莉薇娅都听懂了核心。
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斗。
琳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结果。她只是……不甘心。
她痛恨这种无力感，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走向未知的危险，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带我们一起去。”琳抬起头，直视着艾莉亚的眼睛，“我们不需要上场，我们只需要看着。我们有权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属于领主凯斯特的意志，在经历了屈辱和迷茫之后，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燃起。
莱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他没有反对，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如您所愿。”艾莉亚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玩味，“观剧者，亦是剧目的一部分。请随我来。”
她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永恒图书馆的星空，教皇奥斯古特的身影，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泛起涟漪，然后化作无数纷飞的蝴蝶。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她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法用常理描述的空间。
脚下是一个半圆形的露台，由不知名的黑色晶体构成，散发着幽幽的冷光。露台之外，是无尽的、翻涌着混沌色泽的虚空。而在虚空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由光芒构成的平台。
那里，就是艾莉亚所说的“舞台”。
“这里是‘幕间庭院’，一个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夹缝。”艾莉亚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在这里，你们可以安全地‘观看’整场‘赞礼’，而不会被其过程波及。”
琳和奥莉薇娅走到露台边缘，向下望去。
舞台之上，莱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便服，在宏大而混乱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渺小。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整个人的气息就与周围的混沌虚空融为一体，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里。
他的脸上，那属于凡人的慵懒和疲惫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性的漠然。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半开半阖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着，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的、比夜空更深邃的虚无。
奥莉薇娅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状态的莱恩。这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莱恩哥哥，而是一个让她感到陌生、敬畏，甚至恐惧的存在。
她想要“抢走”莱恩的想法，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自量力。自己想要染指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
琳的手紧紧抓住露台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莱恩的气息正在不断拔高，挣脱了某种束缚，回归到他本来的、无法想象的层级。
就在这时，舞台的另一端，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
一个“东西”正在成形。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前一秒，它是一团燃烧的、由无数几何图形构成的星云；后一秒，它又变成一道不断分裂、增殖的闪电；再下一秒，它又化作一张由亿万张哭泣的人脸组成的巨毯。
它就是“变化”本身。是无序，是熵增，是宇宙从诞生走向终结的一切不确定性的集合体。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稳定”和“秩序”的最大嘲讽。
仅仅是注视着它，琳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撕裂。无数矛盾的、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奥莉薇娅。她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如纸，但还是强撑着，分出一部分心神来护住琳。
“别去看它。”奥莉薇娅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东西……会污染你的认知。”
艾莉亚站在她们身后，像一个尽职的引导员，用她那吟诵诗篇般的语调解说着：“‘变化’没有实体，也无法被常规的物理或魔法手段消灭。因为它就是‘过程’本身。任何试图攻击它的行为，都会被它吸收、解析，并成为它新的‘变化’的一部分。”
“那……那还怎么打？”奥莉薇娅失声问道。
“所以，这才不是‘战斗’，而是‘对话’。”艾莉亚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期待，“用一种‘存在’，去覆盖另一种‘存在’。用一种‘定义’，去诠释另一种‘定义’。”
舞台上，“变化”终于凝聚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形态——一个巨大的人形光影，光影内部，是不断生灭的星辰宇宙。
它发出了声音。那声音不经由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存在的灵魂深处响起。
【为何……抗拒？】
【流动，才是真理。】
【静止，即是死亡。】
莱恩看着眼前的“变化”，那片虚无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他没有拔剑，也没有吟唱咒语。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片混沌的虚空，竟然开始“静止”。翻涌的能量风暴平息了，扭曲的光线被拉直，狂乱的色彩褪去，最终，化作一片纯粹的、绝对的“无”。
仿佛一块画布，被擦去了所有的颜色。
整个“幕间庭院”都安静了下来。
莱恩的声音，清晰地在每个人的意识中响起。那声音不再疲惫，不再慵懒，而是像亘古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只是，想睡个好觉而已。”
“所以，在我们谈完之前，你能先安静一会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