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引路小厮七拐八拐的穿过几重院落，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脚步声在墨玉甬道上格外清晰，最后停在一处人声僻静的院落。
“公子请在此稍等片刻。”
说完那几个小侍就溜得无影无踪，独留季明明孤零零站在不知名庭院中央。
打早上起来，他还未进过一口东西，现在一个人腹中空空的站在不知道是哪块的院子里怨气很足。
沈绾钰托人费劲巴拉的把他捞过来就晾在这？
脚下铺就的山水纹石子路在旁人眼里是风雅，此刻只硌得他脚底生疼，季明明索性抱着膝盖蹲下。
到底是镇国公的宅邸，院内景色自然不同于寻常门户，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嶙峋有致，其间点缀着几株垂丝茉莉，花瓣上的晨露将滴未滴，远处亭台楼阁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景色好是好，却也抵不过饭吃。
“呀，哪来的笋子到我院里扎根了？”
肆意的笑声伴着温热的呼吸落在季明明耳畔。
少女武功及好，等他反应过来时肩膀已被那双纤纤玉手按住，季明明缩了缩脖子，微微侧头对上沈绾钰看了他不知多久的含笑眸。
她向来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少女傲气，今日作为及笄礼的主角更是装扮的明艳照人。
一袭胭脂红金线绣牡丹的及笄礼服裙衬得她肤若凝脂，三千青丝绾成流云髻样式，象征沉稳的棕黑色桃木簪都被连带着染上些许风流意味。
呵呵，人模狗样。
按在他肩上的手还在不客气的向下摸。
“停停停，你一来就干什么啊？”季明明有些气却挣不开她下滑的指尖。
“想什么呢你。”
捻了把他衣襟的旧衫布料，沈绾钰唇线弧度略微僵硬。
“我记着前日就差人把上个月卖画的钱按老样子塞进你院里了。”
季明明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退后半步，她便偏偏追来压上。
“不是有积蓄吗？来参加我的席都不肯好好打扮下，你还真是男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描着金粉的眼尾微微下垂，逆着光，沈绾钰逼近，熟悉语气里却平凡多了几分恼意。
“到底是你天性使然，还是——”广袖间的沉水香气丝丝缕缕的侵占他的鼻息，她冷冷的闷哼：“觉得我不值得你季明明费心？嗯？”
话意像是个玩笑，但她眼中闪过女性的猜忌阴鸷却真实分明。
那是贵女特有的，不容违逆的占有欲。
［沈绾钰恨意值+5］
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开脱的舌头顿住，季明明察觉到沈绾钰的情绪，将惯用的托辞硬统统咽回肚。
她生气了。
生气的原因只因为他穿的是一件旧衣？
不不不，笨蛋才会这么觉得。
到底是年轻小孩，她在意的地方多，心思繁杂，也藏不住心事情绪，半点不如她意都要闹一番，想夺取你满心满眼的关注。
但她这副以妻主做派规训他的样属实让季明明心里泛起一股子恶心。
但现况容不得他多嘴。
往日里刷仇恨值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戏码，进退都在掌控之中，可眼下这五点恨意值是她自己心里生出的，若是不把她哄好倒又要纠缠不休。
来吧，影帝级别的眼神戏！
“你当真就是这么想我的？”季明明只凭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瞧她。
话音不同于往日贱兮兮的挑衅，沈绾钰愣住。
身下那人秋水般的眸子积蓄着说不出的情绪，话音似怨似哀，细细的柳叶眉似是被风搅乱。
眉宇间积下的愁绪让人心疼，他叹着气开口：“我那点积蓄是要留着再购进颜料画材的，哪有闲钱妆扮。”
“你我身份如云泥之分，能参加你的及笄礼实在是意外之喜，收到消息我马不停蹄就敢来见你，又哪有时间收拾自己……才不是故意穿旧衣赴宴扫你的兴。”
声调是软的，他这样刁蛮的人竟还给了她一番详细的解释。
素来骄得不行的少年此刻声调软的几分就像透露出他真心的温度，容不得沈绾钰片刻思考只叫她脑中剩下〔他很委屈〕几个大字。
“我……”怒气去如山倒，沈绾钰看着似是控诉自己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不该对季明明发脾气的，他有自己的理由，虽然她平时没少给他送衣服塞银子，不太合理——但，这是因为他没机会受好的教育的缘故啊！
她恍然大悟。
自己一个在国子监受过正统学习过的女子怎么能让可怜的男子难过呢？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认真什么？”这会轮到她不自然起来，沈绾钰仓皇退后两步，见他神色未变只得干巴巴解释起来。
“我没想怪你，只是以为你不重视我……”
口齿伶俐能跟夫子辩论三百回合的小世女也有语无伦次的一天。
见占了上风，刚才那点柔弱表情消失不见，季明明原地跺脚：“这点才是最可恶的，你！你竟然觉得我轻视你，难道你还不懂我吗？”
懂？
懂什么，又怎么懂。
沈绾钰看着又恢复原样气呼呼的团子似的少年心中又难免悸动。
她都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庭院里一时陷入微妙的静默，只余下风吹过几丛竹叶的沙沙声，一时无话，两人各站一边。
沈绾钰懊恼自己冲动吓着他，却也不肯低头认错。
季明明也故意扭头不去看她面上纠结，只留下半个肩膀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的勾影。
虽然一切的起因的确是他懒得讨好，但只要保持这个状态沈绾钰也不会多说什么。
身为七品文官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子，想要平安长大要考虑的人情世故太多，既要保持人设又要安稳生活自然得抱上条大腿。
而沈绾钰就是他攀附的高枝儿。
私下他或哭穷或讨要从这位吃穿不愁的沈世女身上捞了不少银钱，就连卖画的生计也得靠沈绾钰砸银子造势打出个神秘大师的名声才渐渐来的买家。
至少现在看，他少不了沈绾钰的帮助，那就得钓着她的同时也不能让这位金主大大生气。
“我让锦衣斋再给你制几件衣裳，下个月钱就能送过来。”沈绾钰到底还是败在他脆弱又倔强的模样里。
目的达成。
又给他季明明捞到了。
见她脸上情绪差不多到了火候，季明明面纱下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强忍笑回身委屈巴巴道：“那……要碧荷纹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