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屋檐,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更娘敲梆子的声音在静谧的巷弄中回荡。
见夫人和大郎君马车回来,织柳早跑去找能跟出去伺候的侍从打听世女及笄宴的盛况。
织柳可不愿去季明明那里忍脾气,虽然身份是主仆,但俩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谁也瞧不上谁的地步,因而后院里只剩下季明明一人。
烛火“啪”地一声点亮,在窗纸上投下木桌模糊的剪影。
屋内人影独趴在桌边,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物件,季明明摸着下巴打量着那个包袱,活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沈绾钰这丫头……”季明明咕哝着用指尖戳了戳包袱,“临走时那个笑准没好事。”
他需要的是能继续卖画的途径,这么个轻飘飘的小包袱能管什么用嘛。
两根手指捻着包袱皮一角,他像拆地雷似的仔细拆开蝴蝶结,布料缓缓展开。
他倒要看看沈绾钰的锦囊妙计是个什么事——
老旧木桌颜色昏黄,那抹鲜嫩的藕粉色就这么突兀的蹦入眼帘。
季明明眼睫缓慢的眨了眨,才上手把那东西摊开。
裙、裙子?
上身藕荷色抹胸,裙身是当下最流行的两片式设计,渐变色的纱裙从腰际的浅粉逐渐过渡到裙摆的樱花粉,每一褶都精细地压着几朵活灵活现的折枝海棠暗纹。
触手是上好的软烟罗料子,轻软得像捧着团云霞。
沈绾钰给他的竟然是件女子穿的裙子!
季明明几欲疑为目眩,将裙子对着烛光照了又照,可那裙摆也没变成男子穿的长衫,唯有边缘缀着一圈细密的珍珠流苏叮当作响。
还以为沈绾钰给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银子呢,结果是裙子。
他好像,有点猜到沈绾钰的意思了。
尽管如此,季明明还是不死心,他才不要按沈绾钰的路路走。
银子银子,听到我真诚的呼唤就请长出来。
念叨着自制小咒语,季明明闭着眼睛尽量绕开那套精致的女孩衣裙继续往下摸,摸到硬物眼神陡然亮起。
结果一条绣着云纹的披帛、一件纱织外衫、一双浅绿绣鞋,甚至有…一盒胭脂?
还是全套的。
最底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打开后是沈绾钰的字迹:
〔这套衣裳是专为你准备的,京内墨烟阁有收画的联系人,穿上它自力更生去吧,还有,下次见面不许把自己饿瘦一斤〕
旁边附上她用墨水鬼画符似的笑脸,还有一张粗略的地点标注地图。
吞咽下口水,季明明瞟了眼粉艳艳的衣裙再一次面对艰难的抉择。
能被允许上街的男子是已有婚嫁的中年人夫,少数年轻男性出门也得是成群结伴或者带上一众家丁和贴身小厮才算正常。
他平常从狗洞溜出去玩也只是去些能呆着的私密场所,若是被人瞧见他一未出阁男子在街上闲逛,就算没招来危险也定然会谣言四起。
而且又是关于生意,当今世上又有几个商人肯与男子合作呢?
外院响起织柳与其他侍从欢快的交谈声,没留给季明明多少时间,他连忙把包袱一折塞进个空柜子里。
木门从外推开,见到季明明独坐在窗边织柳毫不客气嘲笑:“我就说沈世女的及笄礼怎么会带你呢,果然是去凑数的吧?听说你在席上坐在末尾都没人理你,哈哈哈哈……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哦。”
季明明苦心想着柜子里那件见不得人的女装,一点都没想搭理这个因为调岗位调不出去就消极怠工的小侍。
织柳没等到怒斥却是有曲解其意思,根本不懂这个蒙着面的丑小孩有什么资本高傲。
“喂,跟你说话呢,装什么主子范。”
季明明无奈:……
季明明营业冷脸怒瞪:“滚远点。”
这才正常,见成功让他闹心达成了目的,织柳心满意足的带上房门跑出去。
有飞燕停驻在窗沿,修剪过的老梅枝又长得探进窗框,接下来的几个月还真如沈绾钰所言,季明明再没见过翻墙来看他的红衣身影,只偶尔收到有几封简略的信件报平安。
身边无女人事业自然神,“寒梅客人”的卖画大业开展的如火如荼。
塞进柜里的订单多得要溢出,织柳路过半开半合的柜门都觉得是柜子年久失修。
入秋,天气转凉,但上京城城门口却是出奇的热闹。
城门吏王二丫看着底下围着的乌泱泱一群人头疼异常。
她暗骂上司给自己排到这个位置却也只能按规矩安抚:“西北有疫病传来,为防京城遭难,圣上颁旨,进城出城都要去府衙特别办理凭证……”
“商队怎么来去自如,这凭证我看是你们这些官差想钱想疯了编出来坑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的!”一暴脾气的卖糖人小贩忍不住喊道。
“官奶!”一挑着竹筐的老奶挤到最前头,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俺家儿子住在城外后日出阁,就等着俺送布匹去裁嫁衣啊!”
正值秋老虎发威,今日的太阳不比夏天小,热辣辣的阳光一照让这秋风干燥更甚,想出城的百姓群情激愤。
“这眼瞅着今晚秋灯节,我着急去城外进货呢,小本生意本来就经不起折腾,我看啊,是那些大型商队商行与官府勾结起来想独揽生意……”
挎着菜篮的老汉、背着书箱的学子、推着板车的脚夫,全都七嘴八舌地嚷起来,有个穿短打的年轻人甚至开始摇晃栅栏,木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推倒栅栏又如何?后面还有城门呢,这群刁民怎么就会为难她们这些交涉小兵。
城楼上的王二丫擦了擦额上汗却也只能死板板的再将旨意读一遍:“圣旨明令……”
天气多变,这些百姓或许一会就放弃了吧。
官道旁是个简陋的小茶棚,茅草顶被秋阳晒得泛黄,几张掉漆的方桌旁挤满了愁眉苦脸的百姓。
宫里颁布的政策竟意外照顾了茶棚的生意,临近晌午,没法出城的百姓不少选择来这里歇歇脚缓缓气,小二拎着长嘴铜壶在人群中灵活穿梭,水线精准落入茶碗,溅起细碎的水花。
客人不少,唯有邻边一桌两位相对而坐的女子显得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