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旁对坐着两位气质非凡的女子。
只见左侧的中年妇人正襟危坐,身着一身靛青棉布裙,腕上戴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极简单的首饰却因其本身的人气质生出几分雅致。
此人正是墨烟斋的大老板,京中人称其为筠娘。
筠娘呷了口茶,茶水味道并不浓郁,她目光不动声色的的打量着将会面地点定于此地的少女。
看这少女模样约莫十五六岁,相貌堂堂言行举止自由洒脱丝毫没有露怯,年纪轻轻却能代表寒梅客老前辈与她见面。
只是这京城里的消息她向来灵通,却也只知道这人姓氏季,怎的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倒像是为了接替沈世女而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环视四周简陋的环境,筠娘不免感叹面前的女孩有着不符于面貌的心计:“季姑娘倒是有一番巧思,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这处地方虽然人多却另一种私密,在下佩服。”
“啊,额,嗯。”少女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淡淡点了点头。
他借着机会飞快低头抿了口茶,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将险些绷不住的表情遮了个严实
面对夸奖也能喜怒不形于色吗?是个人物。
筠娘不由得再次在心中惊叹后生可畏,她哪里知道,对面“少女”藏在桌下的手正死死攥着裙角,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走光了。
只苦了季明明要夹着嗓子说话。
尽管穿着这身衣服出过几次门完成交易,季明明还是感觉浑身不适,总是产生身下身凉飕飕的错觉,这该死的裙摆怎么总往腿缝里钻!他不动声色地并拢双膝,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不过也不是他胡思乱想,旁边的确有不少人盯着他。
那身粉嫩的裙装与季明明本身就白皙的肌肤交相印衬,古代背景下他自幼留发,发丝由一根飘带轻束使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部若隐若现,雪肤乌发,甜美的气息与清冷气质完美结合。
真是难得的美人,说一句美艳绝伦都小了。
只不过……
筠娘看了眼他单薄的身板暗自摇头。
这姑娘个头略矮,胸前诃子裙勒的极紧,贫瘠到只能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就连同为女子的她看见心里都会有种滋味…以后若是娶了夫郎怕是会应付不来。
被她盯得疑心自己露馅,季明明放下茶杯,调整声音。
“这次的货我已经送到贵斋,不知筠娘特意约谈,所为何事?”清楚对面的是个老狐狸,季明明单刀直入。
回过神筠娘微微一笑,觉得对方城府同样深不见底便也痛快道:“您也知道最近官府的政策,想要出城需要去办特殊凭证,我们那可是花了大笔银子打点官府。”
“这批画若要运往江南,成本怕是又要添上两成,资金流转紧张,所以,希望借此机会与姑娘商讨下收画价格。”
这意思是要降价啊,季明眼眶微微眯起。
对面少女突然抬眼,未施粉黛的面容倏地生出冷意,就连下颚尖那枚小痣在阳光下都似结了冰霜。
京城内酒楼茶馆都是花销大的地方,为省钱他才找到这么个偏僻地方。
可眼下谈的话题就是要降低收画价钱。
不过女帝的政策早在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严格控制进出城资格也是事实。
……好吧,他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要降价就降一点点吧,他自然也得表演一番。
“筠娘不如把意思直说。”
茶盏被重重搁下,白瓷底撞在木桌上发出闷响,季明明语气冷硬道。
筠娘确实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不“”按她的套路走主动提出降价,只得开口:“墨烟斋这边的意思是,请寒梅客前辈降价……”
话音刚落,季明明语气不容置疑的继续施压:“筠娘清楚寒梅客的画转手后便是千金难求,这些年与墨烟斋合作,贵斋获利颇丰,资金紧张是你们的事哪有让合作方降价的道理?再者说,京城中有大把人求购。”
“我们的合作也并不是非彼此不可。”
这话一出,腕间的翡翠镯“咔“地撞上盏沿,筠娘都不得不将态度正式起来。
“季姑娘说的是,可墨烟斋说到底也只是个倒腾笔墨纸砚的小店。”筠娘眉宇微蹙,等半天没见少女接茬只得将声音软下来,“这次降价只是暂时的,等西北疫病缓解圣上取消政令墨言斋即刻恢复原价收购。”
可少女一脸淡然,粉唇轻启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并未言语。
他不同意。
筠娘心下了然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不好糊弄,咬咬牙还是将最大的诚意拿出:“不,那就政令取消后以收价涨三成。”
这应该就是墨烟斋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季明明指尖叩着桌板,心里对结果颇为满意,面上依旧冷脸。
“我会试着去和寒梅客谈谈,至于她老人家是否同意就看运气了。”
见少女松口筠娘显然松了口气,她能代表寒梅客出面自然有其份量,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筠娘笑眯眯的,很懂人情世故递来个看着就不小的荷包:“那还得麻烦妹妹多添几句美言了。”
听她说出“妹妹”这个词季明明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颠了颠手中荷包重量还是点点头。
起码有钱赚就是好的吧。
谈妥价格时,外面的围在城门处的百姓也散了大半,茶汤渐凉,季明明捏着几枚铜钱反复摩挲,终是依依不舍地推向桌角。
小二拖着长腔的“客官慢走“声中,他与筠娘前后脚迈出茶棚。
秋日的阳光斜斜照在脸上,方才谈判时的凌厉气势顿时消散,裙装束缚的紧再加上层层叠叠的裙裾,他走路姿势都有些怪异,在筠娘回头来看时又只能扯出个牵强的笑。
道旁槐树后便转出一辆青篷小车来。驾车的黑驴不耐烦地甩着尾巴,蹄子刨起一点尘土,,树下围着旧葛布打盹的车夫听见动静忙站起身。
“既然同路回去,不如季姑娘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吧。”筠娘见少女提着裙摆蹒跚前行不免担忧道。
说着已示意车夫放下脚凳
“呵……呵呵,筠娘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就行。”季明明别扭的摆摆手,清楚只有脱下这套可恶的裙装自己才能解放。
筠娘却未移步,反倒走近了些:“不知季姑娘秋灯节可有心仪人选共同游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