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在苏玥房门关上的巨响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林背靠着冰凉的玻璃门,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巨大冲击而微微颤抖。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口那被"麻烦"二字反复凌迟的钝痛。苏玥带着哭腔的"讨厌你们"还在耳边回荡,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
她看着苏郑拿着那张她签了名的同意书,背影沉重地消失在苏玥的房门后。里面很快传来苏玥压抑的哭声和苏郑低沉严厉的呵斥,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股压抑的气氛却穿透门板弥漫出来。
林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板上。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旧衬衫宽大的布料包裹着她,苏郑的气息此刻也无法带来慰藉,反而像一层沉重的枷锁。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她就是个麻烦。一个让苏郑兄妹反目、让家里鸡飞狗跳的大麻烦。苏玥说得对。没有她,他们兄妹不会这样争吵。苏郑不会为了她去跟房东吵架,不会淋雨生病,更不会像刚才那样,几乎要对苏玥动手......绝望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开始想,是不是离开这里,对所有人都好?可是...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里?那个签着"林"的名字,那个苏郑默许的"监护人"身份...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安全感,在"麻烦"的标签下摇摇欲坠。
就在她被负面情绪吞噬时,苏玥的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林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尖刺。她不敢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脚步声很轻,带着点迟疑,停在了她面前。不是苏郑那种沉重有力的步伐。
"喂..."苏玥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完全没有之前的清脆活泼,反而有些沙哑和...小心翼翼?
林没有动,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苏玥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也靠着玻璃门滑坐下来,就坐在林旁边不远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那个...对不起啊..."苏玥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膝盖里发出来的,"刚才...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你的...也不是真的...讨厌你。"
林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埋在膝盖里的脸微微抬起一点缝隙。
"我知道,'麻烦'那两个字...肯定让你难受死了..."苏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诚的懊悔,"我当时...就是被我哥气昏头了,口不择言...想故意刺他,也想...也想看看他到底能护你到什么地步..."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委屈,"你都不知道,从小到大,他对我都没那么凶过!刚才他那个样子,好像我真把你怎么样似的...吓死我了..."
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她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带着茫然泪水的眼睛,怯怯地看向苏玥。
苏玥也正看着她,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完全没有平时小恶魔的嚣张气焰。她手里还攥着那个屏幕摔裂了的手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其实..."苏玥吸了吸鼻子,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白,"我说你是'麻烦',说'讨厌你'...都是假的!是策略!是激将法!懂不懂?"
"策...略?"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沙哑地重复着,完全不明白。
"对啊!"苏玥用力点头,眼神亮了起来,虽然还红着眼圈,但那股熟悉的狡黠劲儿又回来了几分,"你想想啊!我哥那个人!死傲娇!闷葫芦!心里想什么从来不说!明明关心你关心得要死,给你买草莓创可贴,给你留早餐,默许你动他东西,还为了你跑前跑后弄名字的事...结果呢?嘴上永远就那几句'烦死了''别多事'!看得我都急死了!"苏玥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摔裂的手机:"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能憋!一个像受惊的兔子只会躲,一个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照你们这个进度,等我头发白了你们俩还在玩'猜猜我心里有没有你'的游戏呢!我能不急吗?!"
林被她这连珠炮似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连眼泪都忘了流。
"所以啊!"苏玥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我就得推你们一把!制造点矛盾!激化一下!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你!结果呢?"她指着苏玥房间的方向,一脸"你看我说对了吧"的得意,"炸了吧!彻底炸了吧!他为了护着你,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差点动手!'监护人'都让你当了!这还不够明显吗?!"
林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被苏玥的信息量轰炸得一片空白。激将法?制造矛盾?看看他的底线?为了...撮合他们?
"你...你是说..."林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你刚才...骂我是'麻烦'...说'讨厌我'...都是...故意的?为了...为了..."
"为了让我哥那个大笨蛋开窍!为了让他把心里那点在乎摆到明面上来!"苏玥斩钉截铁地接话,眼神亮得惊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天天给你当军师?为什么给你《驯哥宝典》?为什么撺掇你给他送牛奶、叠衣服?我吃饱了撑的吗?还不是为了帮你,也帮我哥!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需要你。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或者说,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苏玥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劈开了林心中厚重的阴霾和自我厌弃。原来...那些伤人的话,那些让她心如刀割的"麻烦"标签,竟然是...苏玥精心设计的"催化剂"?为了逼出苏郑藏在冷漠外壳下的真心?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汹涌而来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有被戏弄的委屈,有得知真相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善意包裹的、受宠若惊的温暖。原来苏玥不是讨厌她,恰恰相反,她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又热烈地,想要把她"推"进这个家,推到苏郑的身边。
"可是...可是..."林想起苏郑刚才那可怕的样子,还有苏玥自己的眼泪,声音依旧带着后怕,"你哥哥他...他刚才好凶...你也哭了..."
"哎呀!那是演戏!是效果需要!"苏玥摆摆手,虽然眼圈还红着,但已经恢复了元气,甚至有点小得意,"不演得真一点,怎么让我哥炸毛?你看,效果多好!'监护人'都签了!这叫什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叫破而后立!"她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然...我哥凶起来是挺吓人的...我也确实有点被吓到了...不过,值了!"
看着苏玥那副"虽然过程惨烈但结果完美"的满足表情,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委屈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珍视的感觉。苏玥为了她和苏郑,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自己挨骂,自己掉眼泪。
"那...那你哥哥他..."林看向苏玥紧闭的房门,里面已经没什么动静了,担忧地问,"他还在生你的气吗?"
"安啦安啦!"苏玥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晃了晃手里摔坏的手机,"我进去就抱着他胳膊哭,说我手机摔坏了,好可怜,作业资料都在里面,明天交不了作业要被老师骂死了...他还能真生我气啊?顶多再骂我两句毛毛躁躁,然后认命地去给我修手机或者想办法呗!他吃这套!"苏玥狡黠地眨眨眼,一副深谙其道的模样。
林:"......"
她突然有点同情苏郑了。
"所以啊,小嫂子!"苏玥凑近林,眼神真诚而热切,"你别把我刚才那些混账话放心上!我那是战术!是策略!我心里可喜欢你了!你看你,又乖又勤快,还会照顾我哥(虽然水平有待提高),比我哥那个生活白痴强多了!有你在,这个家才像个家!我才不想你走呢!"
"喜欢"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拂过林冰冷的心湖。她看着苏玥亮晶晶的、充满善意的眼睛,鼻尖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涌出的趋势,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感动和释然。
"谢谢你...苏玥..."林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却无比真诚。
"谢什么!"苏玥豪气地一挥手,随即又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哎哟,刚才被我哥推那一下,胳膊肘好像磕门框上了,还有点疼...小嫂子,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林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卷起苏玥的校服袖子。果然,白皙的胳膊肘上有一小块明显的红痕,微微肿起。林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是...是有点青了...疼吗?要不要...擦点药?"
"没事没事!小意思!"苏玥龇着牙,却笑得没心没肺,"这点代价,换我哥开窍,值了!"她看着林担忧又自责的眼神,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小嫂子,你看我都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了,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啊?"林茫然地看着她。
苏玥嘿嘿一笑,指了指阳台外面:"楼下便利店新出的那个草莓脆皮甜筒,听说超好吃!我哥那个抠门鬼肯定不会给我买...你看..."
林看着她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看看她胳膊上的红痕,忍不住破涕为笑,轻轻点了点头:"好...我...我去买。"
"耶!小嫂子最好啦!"苏玥立刻欢呼起来,仿佛刚才的"伤痛"瞬间痊愈,"快去快去!我要双份的!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拉住正要起身的林,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压低声音:"还有啊,经过今天这事,我觉得...你可以再大胆一点了!我哥的底线你也看到了,他护你跟护眼珠子似的!所以...别怕!该使唤他就使唤他!该提要求就提要求!比如...让他带你去公园散步?或者...让他给你买件新衣服?总穿他的旧衬衫也不是事儿啊!放心!他绝对不敢拒绝!他要是敢凶你,你就...你就哭!他最怕你哭了!一哭准没辙!这可是我的终极秘籍!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苏玥传授着她的"驭哥心得",眼神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光芒。
林听着她那些"大胆"的建议,脸颊又开始发烫,但心里却不再是一片冰封的荒原,而是像被春风吹过,悄然萌生出点点绿意和勇气。
她站起身,准备下楼去买甜筒。走到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苏玥紧闭的房门。门缝下透出一点光亮。
苏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点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放心,他肯定在竖着耳朵听呢!"
林的脸更红了,慌忙拉开门跑了出去。
走廊里,晚风带着凉意。林的心却跳得飞快,脸颊滚烫。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签着"林"的同意书复印件(苏玥刚才塞给她的"纪念品"),又想起苏玥那些"大胆"的建议。
麻烦?也许她曾经是。但现在,在苏玥"破而后立"的战术下,在苏郑那无声却沉重的默许里,在林自己悄然生长的勇气中,这个词,似乎正在被一种更温暖、更坚实的联系所取代。
她加快了脚步,走向楼下亮着灯的便利店。她要去买两个草莓脆皮甜筒,一个给苏玥,一个...也许可以试着,分给那个"又臭又硬"、却似乎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监护人"一点甜头?
月光洒在楼道里,照亮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补充设定:苏郑家里人很多,为了安静的写作环境,所以与林合租了这套房子。苏玥是住家里或者住校,但是给苏玥留了房间的。苏郑是写网文小说的,中学时期便与林是朋支兼家人的关系。林在母亲逝世后从事高压流水线,一个月12000-13000,性转前一个星期。受不了辞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