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崩溃、回忆与发烧

作者:久驾劳宝 更新时间:2025/7/24 19:24:27 字数:9135

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公寓的。

凌晨四点多的视频通话里,林晓那张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眼神空洞绝望的脸,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先挂了…有点不舒服…”之后骤然断掉的通讯,以及之后无论电话、信息都石沉大海的死寂,让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什么聚会,什么夜生活,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抓起车钥匙,油门几乎踩进油箱,一路风驰电掣,闯了不知几个红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小嫂子出事了!哥那个混蛋到底干了什么?!

当她用备用钥匙猛地拧开公寓大门,剧烈的喘息还未平复,客厅里的景象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视网膜上,让她瞬间僵立在玄关,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光线昏暗的客厅角落。

她的“小嫂子宝座”上,空无一人。

视线下移——

地板上,蜷缩着一团近乎失去人形的“灰烬”。

是林晓。

她以一种极其脆弱、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折叠消失的姿势,紧紧蜷缩在苏郑的脚边。浅蓝色的棉布T恤皱巴巴地贴在单薄的身体上,沾满了泪水和灰尘。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像一只濒死的鸟在徒劳地扑扇折断的翅膀。她的脸颊死死贴在苏郑深色的裤管上,泪水早已将那一小块布料浸透,颜色深得刺眼。她的一只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着苏郑的裤脚,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手背上青筋都微微凸起。

而最让苏玥心脏骤停的,是林晓口中反复发出的、细若游丝却如同魔咒般回荡在死寂客厅里的呓语:

“…当小狗…很乖…不吵不闹…”

“…别不要我…哥哥…”

“…求求你…别抛下我…”

那声音,破碎、卑微、带着彻底绝望后的麻木,像从地狱缝隙里飘出来的哀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苏玥的心上,也烫在僵立着的苏郑的神经上。

苏郑就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偂着,脸上惯常的暴躁和烦躁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空白的茫然和手足无措取代。眉头依旧锁着,但那锁痕里填满了困惑、震惊和一种……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团颤抖的“灰烬”,看着那只死死抓住他裤脚、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手,听着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呓语,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混沌。他想吼,想骂,想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麻烦精”拎起来质问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脚下这团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灰烬”就真的彻底碎裂了。

“哥——!!!”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苏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猛地冲了过来。她一把推开还处于宕机状态的苏郑,巨大的冲力让他踉跄着撞到身后的墙壁。苏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跪倒在林晓身边。

“小嫂子!林晓!醒醒!看看我!我是苏玥!”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晓冰凉的脸颊。触手的肌肤冰冷湿滑,全是泪水。林晓的眼睛半睁着,但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余下一具被绝望彻底掏空的躯壳。她对外界的呼唤、触碰,甚至苏玥的到来,都毫无反应,只是继续着那令人心碎的呓语:

“…可以改…都改…别不要我…”

“林晓!别这样!看着我!”苏玥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心疼。但林晓的身体软绵绵的,像没有骨头的布娃娃,随着她的摇晃而晃动,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虚空,泪水无声地流淌。

苏玥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死死钉在扶着墙站稳、脸色同样难看的苏郑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苏郑!!!”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他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人逼成这样?!说话啊!混蛋!!”

苏郑被妹妹从未有过的暴怒吼得心头一震,烦躁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涌上来,但他看着地上那团毫无生气的“灰烬”,看着林晓空洞的眼神,再想到她刚才那些卑微到极点的呓语,尤其是那声“哥哥”……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的茫然和……一丝陌生的刺痛。

“我…我没做什么!”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试图解释,声音干涩沙哑,“她就是…就是胡思乱想!苏玥那死丫头跟你胡说什么美女编辑!我他妈是出去找素材!跑了一晚上!累得要死!回来她就…”

“找素材?!凌晨三四点?!找什么素材要彻夜不归?!还一身…”苏玥猛地顿住,她凑近林晓时,也闻到了苏郑身上那浓烈得无法忽视的、甜腻的花果香水味!那绝不是苏郑或者林晓会用的味道!再联想到林晓那句“有别人的味道”和之前自己无心的话语……苏玥瞬间明白了大半,怒火更是直冲天灵盖!

“你他妈还带着一身骚味回来?!苏郑!你还是不是人?!”苏玥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她!看看她被你逼成什么样了?!当小狗?别不要她?你听听!你听听啊!!”她指着还在呓语的林晓,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她父母早亡!本来就敏感得要死!好不容易在你这里找到个窝!你就这样对她?!把她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就一脚踢开?!你他妈混蛋!!!”

“我没有!”苏郑也火了,被妹妹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加上一夜的疲惫和此刻的混乱,让他烦躁得想砸东西,“我说了是工作!那香水味…妈的!是酒吧里人挤人蹭上的!老子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是她自己神经质!整天胡思乱想!”

“蹭上的?!人挤人能蹭这么浓?!你骗鬼呢!”苏玥根本不信,她看着林晓那副彻底崩溃、对外界毫无反应、只会卑微呓语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怒火更是无法遏制,“好!好!你不说是吧?林晓现在这样,你说什么都没用!她根本听不进去!哥,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玥不再看苏郑,强压下怒火,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林晓身上。当务之急是安抚这个可怜的人儿。

“小嫂子,不怕了,没事了,苏玥回来了,没人能赶你走,没人敢不要你…”苏玥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哄小孩般的耐心,试图将林晓紧紧蜷缩的身体轻轻揽过来。但林晓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所有的力气似乎都用在死死抱着苏郑的腿和攥着他的裤脚上。苏玥稍微用力,林晓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恐惧的呜咽,攥着苏郑裤脚的手更是收紧了几分,指节白得吓人。

“松手,林晓,松手好不好?我们去沙发上,地上凉…”苏玥继续柔声哄着,试图掰开她紧攥的手指。

“…不要…别走…”林晓的呓语陡然带上了一丝惊恐的哭腔,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死死地、哀求地“看”着苏郑裤腿的方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光源和锚点。她的身体抗拒着苏玥的拉扯,像藤蔓一样更紧地缠绕着苏郑的腿。

苏玥试了几次,根本掰不开那铁钳般的手指,反而引得林晓的呜咽和颤抖更加剧烈,仿佛要被她强行剥离最后的依靠。

“哥!”苏玥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苏郑,命令道,“你来!把她抱起来!抱到沙发或者她床上去!她只认你!”

“我?”苏郑指着自己鼻子,一脸抗拒和烦躁,“我怎么抱?她抓这么紧!”

“你他妈是木头吗?!蹲下!把她抱起来!动作轻点!”苏玥吼道,她现在看苏郑哪哪都不顺眼。

苏郑看着脚边那团颤抖的“灰烬”,听着那细碎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呜咽,再看看妹妹那要吃人的眼神,烦躁地低咒一声,最终还是认命地、极其笨拙地蹲了下来。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小心翼翼过。他伸出手,试图绕过林晓紧抱着他腿的手臂,去揽她的肩膀和腿弯。指尖触碰到她冰凉颤抖的身体时,他动作明显僵了一下。林晓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触碰,呜咽声小了一点,身体却依旧紧绷。

“松…松一点…”苏郑干巴巴地、极其不熟练地开口,语气生硬得像是机器人在念指令,“我…带你…去床上…” 他的“语音包”里,确实匮乏“安慰”、“温柔”这类词汇,连表达意图都显得如此粗糙。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也许是感知到了他的意图,林晓紧抱着他腿的手臂,力道似乎真的松懈了一丝丝。苏郑抓住这微小的空隙,深吸一口气,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屏息的轻柔力道,将林晓冰冷的、轻飘飘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好轻。这是苏郑的第一个念头。像抱着一捧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抱着一块易碎的琉璃。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的纸。那股属于她的、淡淡的薄荷混合着干净皂粉的味道,被浓烈的陌生香水味和她泪水的咸涩气息掩盖了大半。

就在苏郑抱着她,准备转身走向她的房间时,变故发生了。

一直安静靠在他怀里的林晓,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空洞的、仿佛蒙着灰翳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惊恐的、濒死般的绝望光芒!她像是从混沌中短暂惊醒,认出了抱着自己的人,也意识到了即将被带离“安全区”!

“不——!”一声短促、嘶哑、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尖叫从她喉咙里挤出!她像受惊的野兽,猛地挣扎起来!不是攻击,而是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抓住了苏郑胸前的衣襟!布料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别…别走…别丢下我…哥哥…”她死死地、死死地攥着那片衣襟,仿佛那是连接着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极度的不安,瞬间浸湿了苏郑胸前的衣服。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溺水者般的绝望哀求,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苏郑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传递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濒死般的爆发惊得僵在原地,抱着她的手臂都僵住了。那死死攥住他衣襟的力道,那充满绝望哀求的眼神,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兜头浇下!烦躁?不耐烦?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情绪瞬间击溃——那是手足无措,是心头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还有一丝……迟来的、笨拙的、名为“心疼”的刺痛。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贫瘠的“语音包”里,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应对此刻的词句。安慰?他不会。承诺?他从未想过。解释?在她此刻的状态下,苍白无力。

“哥!别愣着!快走啊!”苏玥焦急地催促,看着林晓那副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苏郑回过神,看着怀里颤抖不止、死死攥着他衣襟、眼神绝望如同被遗弃幼兽的林晓,最终只是极其僵硬地、笨拙地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稳固”感。他不再试图走向林晓的房间,而是转向客厅的沙发——至少那里离他更近。

他动作僵硬地将林晓放在沙发上。但就在他试图直起身,将她的手从他衣襟上掰开时,林晓的反应更加激烈!她像被电击一样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更加死命地攥紧那片衣襟,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眼神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别…别松手…”她细弱地哀求着,泪水涟涟。

苏郑的动作彻底僵住了。他保持着半弯着腰、衣襟被她死死攥住的姿势,像一尊造型奇特的雕塑。他看着沙发上缩成一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爆发出惊人执念死死抓住他最后一点联系的林晓,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烦躁吗?是的,被这样缠着,动弹不得,他烦躁得要命。

他不耐烦吗?是的,他只想回房间倒头就睡。

但看着那双充满绝望泪水的眼睛,感受着衣襟上传来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道的紧攥……他那些惯常的暴躁呵斥,竟一个字也吼不出来。一种陌生的、名为“责任”和“无措”的情绪,混杂着之前苏玥控诉带来的冲击,开始在他那被写作和烦躁塞满的脑子里,笨拙地翻腾。

苏玥看着这一幕,看着哥哥那笨拙、僵硬却又最终没有强行挣脱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混杂着烦躁、茫然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类似“无措”的表情,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丝,但心疼和担忧更甚。她飞快地去林晓房间拿了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上。

“哥…她这样…今晚离不开人…”苏玥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疲惫和无奈,“你…你今晚就在客厅…陪着她吧…” 她看着苏郑瞬间皱紧的眉头,立刻补充道,“至少…等她稍微平静点,睡过去再说!她现在这样子,我一碰她就发疯,只有你…她好像只认你…”

苏郑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看着沙发上依旧死死攥着他衣襟、身体间歇性颤抖、眼神空洞又执拗地望着他的林晓,又看看妹妹通红的、带着恳求的眼睛,最终,极其不情愿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他认命地、极其别扭地,就着被林晓攥住衣襟的姿势,在沙发边缘极极其狭窄的空隙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沙发因为他坐下的动作微微下陷,林晓的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她立刻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攥着衣襟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掐进他的皮肤。

键,一动不敢动。他僵硬地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沙发狭窄,他坐得极其不舒服,半边身子悬空。林晓的体温很低,隔着薄薄的毯子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她身上那股绝望的气息混合着泪水的味道,还有……自己身上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陌生香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客厅里只剩下林晓偶尔压抑的抽泣和细碎的呜咽,空调低沉的运行声,以及苏郑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苏玥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苏郑手边够得着的地方,一杯自己拿着,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守着。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苏郑的大脑终于从最初的震惊、烦躁和无措中,稍稍找回了一点运转能力。他低头,看着林晓苍白脆弱、布满泪痕的侧脸,看着她即使在昏沉中依旧死死攥住他衣襟的手,听着她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呓语(现在变成了更轻的、梦呓般的“别走…” “哥哥…”),再回想之前她崩溃时控诉的那些话——“有别人的味道”、“苏玥说美女编辑”、“是我不好…我改…”、“当小狗…别不要我”……

一股迟来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一直觉得她只是麻烦,只是需要收留,只是需要他提供基本的庇护和那个“监护人”的身份。他习惯了用暴躁和命令来掩饰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的“关心”——丢给她糖,买特价草莓,凶她起来活动……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他从未真正去想过,父母早亡、经历性转巨变、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林晓,内心是怎样的敏感和脆弱。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她解读成被抛弃的信号。

而他呢?他做了什么?

为了该死的灵感,为了逃避卡文的烦躁,他一次次在深夜离开这个“巢穴”,并且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彻夜不归。他沉浸在自己的困境里,对家里这只小动物日益加深的不安和窥探,视而不见,甚至觉得烦。他带回了陌生的香水味,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当苏玥那无心却致命的调侃成为导火索时,他不仅没有察觉,反而在她崩溃哭诉时,用更加暴躁和不耐烦的态度去回应,用“工作”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去搪塞,甚至指责她“胡思乱想”、“神经质”……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崩溃时的卑微哭求,她此刻死死攥住他衣襟的执念,哪里是“神经质”?那分明是溺水者在沉没前,用尽最后力气伸出的、绝望的手!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情绪涌上苏郑的心头,不是烦躁,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刺痛的自责和……懊悔。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作家,只是个穷困潦倒、靠打零工糊口、却做着不切实际写作梦的愣头青。而林晓,还是那个叫“林”的、沉默却异常坚韧的少年。林晓的父母早逝,他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和亲戚偶尔的接济,勉强读完高中就辍学了。为了生存,他去了一家电子厂,做的是最苦最累的高压流水线,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机械重复的动作让人麻木,噪音和粉尘充斥的环境让人窒息。

就是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苏郑这个同样穷得叮当响、却坚持在破旧出租屋里写小说的“怪人”,成了林晓为数不多的朋友,或者说,是精神上的寄托。林晓话很少,但每次发了工资,总会默默省下一部分,在苏郑又一次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威胁,或者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像变魔术一样掏出来塞给他。

“拿着。”少年林的声音总是很低,带着流水线工作后的疲惫沙哑,眼神却干净而坚定,“先顶一阵。你写的…挺好的。别放弃。”

那些皱巴巴的、带着汗水和流水线机油味的钞票,支撑着苏郑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没有林晓那些无声的资助和那句简单的“别放弃”,他可能早就被现实击垮,丢掉了那支写字的笔。他们一起啃过最便宜的馒头,一起在漏雨的出租屋里听着雨声讨论过那些虚构的世界,一起在城市的底层挣扎着,互相取暖。用林晓后来偶尔提起的话说,就是:“哥,咱俩那时候,烂也是烂在一起。”

这份情谊,无关风月,却比血缘更沉。是共同经历过泥泞、互相搀扶着爬出来的过命交情。

后来,苏郑的小说终于有了起色,经济状况好转。而林晓,却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变故——性转。当那个曾经沉默坚韧的少年,以林晓的身份,带着一身狼狈和巨大的惶恐出现在他面前时,苏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她。他骂骂咧咧,他凶神恶煞,他用“监护人”的身份强横地安排她的一切,他坚持用“林”这个名字为她锚定过去……这一切粗暴行为的底层逻辑,是他苏郑式的情谊表达:老子罩着你,天塌不下来!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就像当年林晓塞给他钱,说一句“别放弃”就够了。

可他却忘了,现在的林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坚韧、在流水线上也能咬牙挺住的少年“林”。性转带来的身心创伤、社会身份的撕裂、安全感的彻底崩塌,让她变得异常脆弱和敏感。她需要的不再仅仅是“庇护”,还有更细腻的、更明确的、足以对抗内心巨大恐惧的“确认”和“安全感”。而他,却用一贯的暴躁和粗糙,甚至是不负责任的“消失”,亲手撕碎了那份他本应给予的安全感,将她推向了崩溃的深渊。

看着此刻沙发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着他衣襟、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林晓,再回想当年在流水线旁,默默塞给他钞票、眼神坚定地说“别放弃”的少年……巨大的反差和强烈的自责感,像海啸般席卷了苏郑。

他做了什么?

他回报当年那份沉甸甸情谊的方式,就是把她逼到崩溃,卑微地哀求“当小狗”也不要被抛弃吗?

苏郑,你他妈真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压过了之前的烦躁和不耐。他僵硬地坐着,第一次,不是因为怕她闹腾,而是因为一种沉重的愧疚,让他不敢、也不忍心再强行挣脱那只紧攥的手。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流逝。林晓的颤抖似乎平缓了一些,紧攥着衣襟的力道也松懈了少许,呼吸变得稍微均匀绵长,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被巨大的不安缠绕着。她的脸颊上泪痕未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

苏玥一直沉默地守在旁边,看着哥哥脸上那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一种沉重自责和笨拙无措上的表情,看着他僵硬的坐姿和最终没有挣脱的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根死硬的木头,似乎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但看着林晓那副样子,她的怒火并未平息。

她悄悄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缺心眼版)”的家族群。成员:苏爸,苏妈,她,苏郑(常年潜水或装死)。

苏玥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

【苏玥是只小恶魔】:@所有人 爸!妈!你们快管管苏郑这个混蛋王八蛋!!!【怒火冲天.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他要把人逼死了!!!【裂开.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图片】(她快速偷拍了一张:昏暗光线下,苏郑僵硬地坐在沙发边缘,林晓蜷缩在沙发上,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脸色苍白,泪痕未干,脆弱得如同易碎品)

【苏玥是只小恶魔】:看看!看看你们的好儿子干的好事!!!

【苏玥是只小恶魔】:林晓!就是那个他收留的、特别可怜特别乖的女孩!被他逼得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说可以当小狗!求他别不要她!!!【大哭.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苏玥是只小恶魔】:这个混蛋!天天深更半夜往外跑!彻夜不归!还带着一身别的女人的骚香水味回来!!!

【苏玥是只小恶魔】:林晓本来就因为父母早亡特别敏感!把他当唯一的依靠!他倒好!把人当傻子耍!当垃圾一样伤!!!

【苏玥是只小恶魔】:现在人彻底崩溃了!缩成一团!谁也不理!就死死抓着他衣服不放手!跟失了魂一样!!!

【苏玥是只小恶魔】:苏郑!苏郑你他妈还是不是人?!你忘了当年你在出租屋饿得啃墙皮的时候是谁省下血汗钱塞给你?!你忘了是谁在你被退稿退到怀疑人生的时候跟你说‘别放弃’?!你他妈现在发达了!就这样对人家?!【刀.jpg】【刀.jpg】【刀.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爸!妈!你们快骂醒他!!!再不骂醒他!他就要成杀人凶手了!!!林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他没完!!!【60秒语音方阵】(点开是苏玥带着哭腔的愤怒控诉和现场林晓呜咽声的背景音)

【苏玥是只小恶魔】:@苏郑 苏郑!你他妈说话!装什么死?!敢做不敢当?!懦夫!人渣!!!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核弹般在寂静的凌晨,于家族群内轰然引爆!配图极具冲击力,文字更是字字泣血,控诉着苏郑的“罪行”。苏玥的信息如同机关枪扫射,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控诉,瞬间将死寂的家族群变成了沸腾的油锅!

几乎是下一秒,苏妈的电话就直接炸了过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郑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想去摸手机,但身体刚一动,衣襟上传来的力道立刻收紧,林晓在睡梦中发出一声不安的呜咽,眉头皱得更紧。苏郑立刻僵住,不敢再动。

苏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冷笑一声,直接按了静音,然后在群里飞快打字:

【苏玥是只小恶魔】:妈!先别打!林晓刚勉强睡着一会儿!被吵醒又要崩溃!苏郑现在被‘栓’着呢,动不了!【图片】(又一张苏郑僵坐、林晓紧攥衣襟的特写)

【苏玥是只小恶魔】:你们自己看群!看看你们儿子做的好事!气死我了!!!

群里,苏爸苏妈的信息也如同雪片般飞来,充满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质问。

【母上大人】:!!!玥玥!怎么回事?!这姑娘怎么了?!阿郑他…他真的…【震惊到失语.jpg】

【父上大人】:@苏郑 苏郑!给老子滚出来解释清楚!照片怎么回事?!玥玥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他妈在外面乱搞还把人姑娘逼成这样?!老子打断你的腿!!!

【母上大人】:天哪…这姑娘看着…太可怜了…【心碎.jpg】阿郑!你怎么能这样?!人家姑娘无依无靠投奔你!你怎么…唉!作孽啊!玥玥!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父上大人】:@苏郑 哑巴了?!敢做不敢认?!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马上给老子回电话!!!

苏郑的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全是父母的来电和信息轰炸。他不用看都知道群里现在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他感受着衣襟上传来的力道和身边人细微的颤抖,听着妹妹手机不断传来的信息提示音,再想想父母此刻的暴怒……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感席卷而来。烦躁?有。委屈?(他真没乱搞!)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自作自受”的窒息感和……看着林晓苍白睡颜时,那不断翻涌的自责与懊悔。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世界一片混乱,而他动弹不得。唯一清晰的,是衣襟上传来的、那微弱却执拗的牵扯力,和身边人那滚烫的、浸透他衣襟的泪水留下的冰凉湿意。

夜色,在混乱、愤怒、无措和沉重的静默中,艰难地褪去。窗外的天空,泛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漫长而煎熬的一夜,终于走到了尽头。然而,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被压抑。林晓紧攥着衣襟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苏郑僵硬的身体也依旧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

苏玥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又看看沙发上依旧昏睡但似乎开始不安稳地扭动、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林晓,心里咯噔一下。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林晓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

“哥!”苏玥的声音带着惊恐,“她发烧了!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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