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的余烬并未带来温暖,只留下深入骨髓的虚弱与一片冰冷的灰白。林晓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将房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里。空气凝滞,带着未散尽的药味和她自己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病弱的甜腥气。
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元气。骨骼深处透着酸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隐隐作痛,像是肺部还残留着灼烧后的余烬。头是沉重的,思绪如同浸在粘稠的胶水里,缓慢、迟滞,稍一用力便搅起阵阵晕眩和钝痛。昨夜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呓语和死死攥住衣襟的绝望,在她清醒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些模糊、扭曲、带着强烈羞耻感的碎片光影,如同被水浸过的劣质胶片,画面断续,声音失真。
她只记得那种感觉——灭顶的恐惧,被遗弃的冰冷,以及为了抓住最后一丝微光而甘愿将自己碾碎成尘的、令人作呕的卑微。这些感觉像冰冷的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自厌。
“当小狗…很乖…不吵不闹…”
“别不要我…哥哥…”
那细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即使只是脑海中的幻听,也足以让她浑身冰冷,胃部痉挛。她猛地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不堪的自己。太羞耻了…太丑陋了…她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像一个失去所有尊严的、摇尾乞怜的可怜虫,把最不堪的依赖和恐惧,血淋淋地剖开,摊在那个…那个可能早已厌弃她的人面前?
羞耻和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她恨自己那一刻的软弱,恨自己将灵魂最丑陋的褶皱暴露无遗。这份恨意无处宣泄,最终化作一股毁灭的冲动——毁灭那个在苏郑面前如此不堪的自己,毁灭这具承载着脆弱、依赖和无穷羞耻的躯壳。
念头一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她挣扎着,用尽高烧后残存的所有力气,试图从床上坐起来。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呻吟。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刺激自己。然而,仅仅是支撑着坐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眼前发黑,心脏狂跳,虚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后背。她大口喘息着,肺叶像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的声响。
不行…
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更遑论毁灭?
一股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她连自我毁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像一滩被彻底抽干了水分的烂泥,连选择消失的资格都被剥夺。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错误和耻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敲了两下便停住了。
“林晓?”是苏玥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柔,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你醒了吗?感觉好点没?我煮了点清淡的粥,要不要吃点?”
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林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苏玥…她知道了…她全都看到了…看到了自己最丑陋不堪的样子…羞耻感如同烈焰,再次灼烧着她的神经。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面对任何目光。只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门外安静了几秒。接着,手机在枕边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刺眼的光。
【苏玥是只小恶魔】:小嫂子!开开门好不好?我知道你醒了!别怕,是我!【可怜巴巴.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你昨天吓死我了!现在好点没?头还疼吗?饿不饿?我熬了超香的白粥!还加了点你喜欢的鸡茸!【图片】(一碗热气腾腾、点缀着翠绿葱花的鸡茸粥)
【苏玥是只小恶魔】:求求你了,开开门吧!让我看看你!我保证不吵你!就看看你退烧了没!【大哭.jpg】【大哭.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哥那个混蛋被我骂惨了!他不敢来吵你!真的!我看着他呢!【怒视.jpg】
【苏玥是只小恶魔】:林晓?回我一下好不好?哪怕一个字?【60秒语音方阵】(点开是苏玥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恳求和保证)
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刷满了屏幕。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充满了焦急、担忧和小心翼翼的讨好。那碗粥的照片,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温暖诱人,却像一根针,扎在林晓麻木的心上。她看着那些跳动的文字,看着苏玥的头像,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回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枕头上。震动停止了,光亮被隔绝。世界重归死寂。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多久。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带着一种更沉闷、更固执的节奏。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林晓的呼吸瞬间凝滞。
【苏郑】。
不是“暴躁监护人”,不是“债主”,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千钧重压。
震动持续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固执。林晓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最终,那震动停止了。一条信息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
【苏郑】:量体温。报数。
命令式的口吻,一如既往的简洁生硬,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心或问候,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监控生理指标的…物体。
林晓看着那条信息,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了悟。她明白了。
原来如此。
她崩溃的丑态,她卑微的乞求,她高烧的虚弱…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只是…素材?是他笔下那些扭曲故事里,一个可供观察、记录、榨取情绪价值的…实验体?一个“麻烦精”在特定压力下产生的、值得研究的病态反应?
难怪…难怪他会“守”着她,会“抱”着她,会说出那些“承诺”。那不过是观察者在记录实验现象,是作家在收集第一手资料,是猎人对濒死猎物最后的、带着研究性质的怜悯。那陌生的香水味?彻夜不归的“找素材”?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只是在“工作”,在“体验生活”,而她,恰好是那个撞上枪口的、可悲的实验品。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高烧时更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被浸入了冰海深处,连疼痛都变得麻木。羞耻?自厌?此刻都被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取代——她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彻底沦为他人故事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素材”。
“我明白了。”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不是对任何人说,更像是对自己命运的宣判。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眩晕感如同浪潮般袭来,她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床头板上,等待着那阵天旋地转过去。然后,她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身体虚弱得像一片羽毛,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栽倒。她扶着墙壁,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艰难地挪到门边。
门外,苏玥正焦急地贴着门板,试图捕捉里面的动静。苏郑则靠在对面的墙上,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手里还捏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才发出的那条信息。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咔哒。”
门锁轻响。
苏玥惊喜地抬头:“小嫂…”
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林晓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衣,身形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走。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高烧后的虚弱让她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然而,最让苏玥和苏郑心头一沉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和那双眼睛。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之前的空洞。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漠然。她的眼神平静无波,视线落在苏玥脸上,又缓缓移向苏郑,如同扫描仪在确认两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但肌肉僵硬,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古怪、毫无温度的弧度。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电子合成音般的语调,清晰地开口:
“苏玥小姐,苏郑先生。”
“体温,37.1摄氏度。”
“报告完毕。”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观察和记录的数据指标吗?”
“我会全力配合。”
“请指示。”
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却冰冷生硬,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服务行业般的规范与疏离。她微微垂下眼帘,做出恭敬聆听的姿态,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等待执行的机器人。那声“苏玥小姐”、“苏郑先生”,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门外两人的心脏!
苏玥脸上的惊喜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心痛。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苏郑的身体猛地绷紧,捏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林晓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听着那冰冷机械的语调,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愤怒、恐慌和被刺伤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比他预想中所有的反应——愤怒的指责、委屈的哭诉、冷漠的回避——都要糟糕一千倍!一万倍!这不是崩溃,这是…彻底的自我放逐!是将灵魂抽离,只留下一个执行指令的空壳!
“林晓!你…你在说什么胡话!”苏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我是苏玥啊!不是什么小姐!你看看我!”
就在苏玥的手即将碰到林晓手臂的瞬间,林晓的身体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如同躲避什么致命的病毒。她抬起眼,那双漠然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抗拒和…恐惧?仿佛苏玥伸过来的不是关心,而是烙铁。
“请不要进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林晓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会影响观察数据的客观性。如果需要进行生理指标采集,请使用规范器械。”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请明确下达指令。”
苏玥的手僵在半空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看着林晓眼中那清晰的恐惧和抗拒,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剜掉了一块。“小嫂子…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她泣不成声。
苏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林晓,胸膛剧烈起伏,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被冰冷话语刺伤的痛楚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想吼,想骂,想把她摇醒,质问她到底在发什么疯!但看着她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身体,看着她眼中那冰冷的漠然和深藏的恐惧,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砰!”沉闷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墙壁似乎都震动了一下。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丝。
林晓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兔子。她猛地低下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紧紧贴住门框,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着,那双漠然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浮现出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面对猎人枪口的小兽。
苏郑砸墙的举动非但没有缓解气氛,反而将林晓推向了更深的恐惧和自我封闭。她像被按下了某个应激开关,猛地关上了房门!
“砰!”比刚才更响,更决绝。
落锁的声音再次清脆地响起。
门外,只剩下苏玥压抑的哭泣和苏郑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墙壁上那点刺目的、缓缓扩散的暗红血迹。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大脑的最高指令:执行命令,换取庇护
门内。
林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因为恐惧和刚才的剧烈反应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苏郑砸墙的巨响还在耳边轰鸣,那暴戾的气息仿佛穿透了门板,让她窒息。
“不要…不要打我…”细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瓣间逸出,带着极致的恐惧。她滑坐在地板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高烧后的虚弱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又开始模糊。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清晰的核心指令如同冰冷的程序代码般浮现:乖。执行命令。满足要求。换取不被伤害的庇护。
是她在无数次创伤中刻入骨髓的生存法则。是面对暴躁父亲时唯一能避免拳脚的方式。是寄人篱下时不被赶走的卑微策略。此刻,在苏郑那充满暴戾气息的举动刺激下,这条指令被激活到了极致。
她不能反抗。
不能表达不满。
只能…执行。
可是,她刚才做了什么?她抗拒了苏玥的触碰…她关上了门…她似乎…违背了指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违背指令会怎么样?会被抛弃?会被打?像…像妈妈那样…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脑海中翻搅。妈妈…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却会在深夜默默哭泣的女人…她是怎么做的?在父亲酗酒发疯的时候,她是怎么保护小小的自己,又是怎么…安抚那个暴戾的男人的?
记忆的闸门被恐惧冲开,一些模糊却温暖的画面涌了上来。
…厨房里飘散的、暖暖的米香…妈妈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翻滚的白粥,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婴儿…她哼着不成调的、温柔的歌谣…
…冰凉湿润的毛巾,带着薄荷的清新气息,轻轻覆在发烧的小林晓滚烫的额头上…妈妈的手很软,很凉,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还有…那个拥抱。在父亲又一次摔门而去后,妈妈蹲下来,紧紧抱住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林晓。她的怀抱并不宽厚,甚至有些瘦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隔绝所有风雨的温暖和坚定。她轻轻拍着小林晓的背,声音哽咽却温柔:“不怕…晓晓不怕…妈妈在…妈妈保护你…”
妈妈…
保护…
混乱的思绪如同找到了唯一的灯塔。林晓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她明白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像妈妈那样!照顾他们!满足他们!用行动换取安全!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羞耻和自厌。她挣扎着,扶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但她眼神里却充满了某种奇异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她踉跄着走进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用力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温和”的表情。镜子里的脸扭曲而怪异,但她不在乎。
然后,她开始行动。
她翻出自己最干净、看起来最“得体”的衣服换上(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棉布连衣裙)。她仔细地梳理好自己凌乱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马尾。她甚至笨拙地试图用手沾了点水,抚平裙子上细微的褶皱。
她拉开房门。
客厅里,苏玥正红着眼睛,拿着冰袋按在苏郑砸墙受伤的手上,低声说着什么。苏郑脸色依旧难看,但暴戾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些,只是紧锁的眉头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依旧沉重。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头。
林晓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那个练习过的、略显僵硬却努力温和的笑容。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漠然,而是换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空洞的专注,仿佛在执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她没有看苏郑手上的伤,也没有看苏玥哭红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在餐桌上——那里放着苏玥之前端来的、已经凉透的鸡茸粥,和几个空杯子。
她径直走过去,脚步依旧虚浮,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使命感”。她端起那碗冷粥,走向厨房。
“林晓?”苏玥惊讶地看着她,声音还带着哽咽,“你…你要做什么?那粥凉了,你别碰,我去热…”
“请稍等。”林晓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不再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刻意放柔的、服务性的语调,“需要加热对吗?请稍候片刻,我马上处理。”她走进厨房,打开燃气灶,将冷粥倒进小锅里,动作虽然因为虚弱而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一丝不苟。
苏玥和苏郑面面相觑,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切换了人格般的举动弄懵了。
很快,粥热好了。林晓小心翼翼地将粥盛回碗里,又仔细地擦拭干净碗边沾到的一点米汤。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走到餐桌旁,轻轻地、稳稳地放在苏玥面前。
“苏玥小姐,您的粥已加热完毕。请慢用。”她微微躬身,脸上挂着那个标准的、毫无破绽的笑容。
然后,她转向苏郑。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缠着苏玥匆忙包扎的纱布的手上。那纱布边缘还渗着一点暗红。
“苏郑先生。”她的声音更加轻柔,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您的手部需要处理。请允许我为您更换敷料并进行清洁消毒。”她用的是“请允许”,仿佛在申请一项神圣的许可。
苏郑完全愣住了,眉头拧成了死结,看着林晓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她想干什么?这又是什么新的“症状”?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
“请配合。”林晓打断他,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转身走向自己房间,很快拿来了一个小小的医药箱——那是她之前备下的,里面只有简单的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她走到苏郑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受伤的手。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他。她的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稳定地解开了苏玥匆忙缠上的纱布。
苏郑身体僵硬,任由她动作。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属于她自己的干净气息(那陌生的香水味早已被她清洗干净)。看着她低垂的、无比专注的眉眼,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碘伏棉签擦拭他破皮渗血的指关节,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她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看到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能看到她因为极度专注而微微抿紧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苏郑的心头。愤怒?早已被这诡异的温柔击碎。烦躁?被这小心翼翼的专注所化解。只剩下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这反常举动刺痛的酸楚。
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比之前的漠然和冰冷,更让他感到心惊和…恐慌。
林晓仔细地为他清理好伤口,涂上一点药膏,然后拿出新的纱布,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地一圈圈缠绕。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仿佛在进行一项关乎世界存亡的手术。缠绕好,她甚至轻轻抚平纱布的边缘,然后抬起头,对着苏郑,再次露出那个标准的、温和的笑容:
“处理完毕,苏郑先生。请尽量避免用力,以免伤口开裂。”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完成任务的满足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请问,您还满意吗?”
“还有任何需要我为您服务的指令吗?”
“服务”?“指令”?“满意”?
这些词像冰锥,再次狠狠扎进苏郑的心脏!他看着林晓脸上那毫无阴霾、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看着她那双清澈得近乎残忍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这不是和解!这不是恢复!这是更深的沉沦!是将自己彻底物化为一个没有灵魂、只知执行指令的“服务者”!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又把他们当成了什么?!
他想吼,想质问她到底怎么了!想把她从这可怕的“角色扮演”中摇醒!但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待,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颊,看着她因为刚才一系列动作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渗出的虚汗…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水杯!
“哐当!”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水花四溅!
林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颤!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缩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她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和流淌的水渍,又看看苏郑阴沉得可怕的脸,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对…对不起…苏…苏郑先生…我…我弄砸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慌乱地在苏郑的脸和地上的狼藉之间游移,“我…我马上清理!马上!请…请不要生气!我…我会做得更好的!我保证!”她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要蹲下去捡拾玻璃碎片,动作因为恐惧和虚弱而显得格外笨拙危险。
“别动!”苏郑和苏玥同时吼了出来!
苏玥冲过去一把抱住林晓,阻止她去碰那些锋利的碎片。“小心!别划到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苏郑则像一尊被点燃的雕像,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林晓那副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如同小动物面对屠刀般的惊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
他做了什么?
他又一次吓到她了!用他的暴躁,用他的失控!
他看着她努力扮演“乖小孩”、“服务者”,笨拙地想要“照顾”他们,满足他们,只为了换取那一点点可怜的“不被伤害”…看着她因为一点点“失误”就恐惧到崩溃的边缘…
这比任何指责和哭诉,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着被苏玥紧紧抱住、依旧在发抖、眼神涣散充满恐惧的林晓,看着她那努力想保持微笑却比哭还难看的嘴角…苏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碾碎成了齑粉。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别怕”,想说“不是你的错”,想说“对不起”…但所有的语言,在她那被恐惧彻底占据的、濒临破碎的眼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可笑。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无比疲惫地看了林晓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沉痛的自责、无边的懊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然后,他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可怕的瘟疫,大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那关门声,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道。
客厅里,只剩下苏玥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林晓,地上是碎裂的玻璃和一滩冰冷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药味、粥香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林晓的身体在苏玥怀里渐渐停止了剧烈的颤抖,但眼神依旧涣散而惊恐。她茫然地看着苏郑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什么。
“…指令…失败…”
“…庇护…取消…”
“…会被…丢掉…”
细碎的字眼如同梦呓般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她蜷缩在苏玥怀里,像一只被暴雨彻底打湿、再也飞不起来的雏鸟,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灰白。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活力”和“专注”,如同回光返照般彻底消散,只留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疲惫与绝望。
她连“照顾”都做不好。
她果然…是没用的。
是多余的。
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