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安、依恋和惶恐

作者:久驾劳宝 更新时间:2025/7/24 21:17:24 字数:5331

苏郑那句仓促的“出去透口气”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门关上的瞬间,涟漪便迅速被林晓心中重新翻涌的恐惧和自厌吞没。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苏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出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其中飞舞,却驱不散林晓心头的阴霾。她蜷缩回被子里,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只露出一双红肿却黯淡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他会不会…”林晓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又不回来了?”

苏玥正端着一杯温水,闻言动作一顿,随即故意大大咧咧地坐到床边:“他敢!他要是敢再玩失踪,我就把他那堆宝贝稿纸全折成纸飞机扔下楼!”她试图用夸张的语气驱散林晓的不安,将水杯塞进她冰凉的手里,“快喝点水!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别想那个死傲娇,他那是没脸见你,出去给自己找台阶下呢!你看他煮的那面,坨成一团,荷包蛋都焦了,难吃死了!”她嫌弃地撇撇嘴,但眼神却悄悄观察着林晓的反应。

林晓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感受着那点暖意,却无法温暖心底的冰冷。苏玥的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她小口啜饮着,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床头柜——那块向日葵手帕和薄荷糖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他的手…还在流血…”林晓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担忧。这担忧与她内心汹涌的自厌(“都是我害的…我又把他逼走了…我只会添乱”)形成了尖锐的矛盾,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苏玥这次听得真切,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又跳动了一下。“他那点皮外伤,死不了人!”苏玥故意说得满不在乎,起身去拿药箱,“倒是你,烧刚退,虚得很!快躺好,再量个体温!”她拿出电子体温计,动作不容拒绝。

林晓顺从地张开嘴,含着体温计。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瑟缩。苏玥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委屈,害怕。苏郑他就是个混球!情商为负的炸药桶!但他昨晚…是真的守了你一夜。”她指了指那张窄小的椅子,“你看他那体格,窝在那小破椅子上,动都不敢动,就因为你攥着他衣角…天快亮那会儿,我进来,他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头,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他…他只是不会说人话。”

林晓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体温计发出“嘀”的提示音。苏玥拿出来看了一眼:“37度,还行,没再烧起来。”她收起体温计,坐到林晓身边,轻轻握住她依旧冰凉的手,“我知道让你现在相信他很难,但是…给他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别总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你没错,错的是他那个死傲娇加工作狂的臭毛病!”

林晓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苏玥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点微澜,旋即又被沉重的自厌压下。“我…我是不是真的很麻烦?很…没用?”她抬起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自弃。

“胡说八道!”苏玥瞬间炸毛,“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是林晓!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有你的好,你的细心!只是那个死木头不懂!你得让他懂!不能总这么…这么委屈自己,懂吗?”苏玥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眼神认真,“你看你,明明自己还病着,还总惦记他那点伤,这不就是关心吗?关心就大大方方的!怕什么!他敢凶你,我收拾他!”

林晓被她眼中的坚定和鼓励震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关心?她吗?她只觉得自己笨拙、敏感。但苏玥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和“你可以关心他”的肯定,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艰难地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

苏郑拎着药袋和那两包草莓软糖,脚步沉重地回到公寓门口。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门内。

客厅里,苏玥正试图哄林晓再喝点粥。听到门响,林晓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看向玄关方向,眼中充满了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微弱期盼的复杂情绪。

门开了。苏郑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依旧疲惫难看,眉头习惯性地锁着,视线第一时间就扫向了沙发上的林晓。

四目相对。

林晓飞快地低下头,心脏狂跳。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苏郑看着她鸵鸟般躲避的姿态,胸口堵得更厉害。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把手里的药袋和…那两包粉色的软糖,一股脑塞给迎上来的苏玥。

“药。”他言简意赅,声音干涩沙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林晓,“…还有…促销送的。”他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语气生硬别扭,耳根却可疑地微微泛红。说完,他像是无法忍受这尴尬的气氛,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砰!”房门关上。

苏玥低头看着手里的药和糖,再看看哥哥紧闭的房门,嘴角抽了抽,最终翻了个白眼:“死傲娇!送个糖都跟做贼似的!”她走到林晓身边,晃了晃糖,“喏,某人买的!说是‘促销送的’!切,谁信啊!这牌子这口味,超市促销区八百年都见不到一回!”她把糖塞进林晓手里,“拿着!不吃白不吃!”

林晓怔怔地看着手里那两包熟悉的粉色包装。促销…送的?骗鬼呢。心里那潭绝望的死水,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自厌和恐惧。她默默地把糖放在枕边,和那块向日葵手帕放在一起。那一直紧绷到极致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缓慢流淌。林晓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脸颊上总算有了一点点血色。她开始重新坐回“客服宝座”。生活似乎被强行拉回了一个看似正常的轨道。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歇。苏郑依旧保持着每晚归家的“承诺”,工作室的键盘声是公寓不变的背景音。林晓对他的病态依恋,被更深地隐藏起来,但那份想要“照顾他”的冲动,在苏玥日常的言传身教和鼓励下,如同被浇灌的幼苗,开始以一种更直接、更贴近她“乖小孩”本能的方式悄然生长——不再是无声的壁垒,而是笨拙却真诚的行动。

苏玥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不仅照顾林晓,也自然地照料着苏郑的生活细节:端水,热饭,提醒他休息。林晓默默地看着,记在心里。苏玥有时会故意说:“哥,你看小嫂子多贴心,还帮你把门口的烟灰缸倒干净了!”或者“林晓看你水凉了,特意换了温的!”每当这时,林晓都会脸红心跳,紧张地看向苏郑,生怕他生气。

起初,苏郑只是皱着眉“嗯”一声,或者干脆不回应。但林晓没有退缩。在苏玥持续的鼓励和“示范”下,她鼓起勇气,开始尝试:

比如,她依旧收集糖纸,但不再清空玻璃罐。每当苏玥买了水果,她会挑出最大最红的草莓,洗干净,放在一个小碟子里,默默地推到苏郑工作室门口的地上(还不敢直接放他桌上)。苏郑第一次看到时,盯着那碟红艳艳的草莓看了好几秒,最终面无表情地拿进去吃了。

苏郑并非毫无感觉。门口的烟灰缸总是干净的,水杯里的水似乎总保持着温度。那碟突然出现的草莓…他烦躁时砸墙(他后来在工作室里专门放了个厚实的抱枕用来发泄)的动静过后,门外不再是死寂,有时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担忧的抽气声。

这些笨拙却真实的“照料”,像无声的溪流,悄然渗透着他那被烦躁和写作塞满的世界。起初他只觉得是苏玥授意或者她的“习惯性讨好”,但次数多了,尤其在他某次熬夜到凌晨,烦躁地冲出来找水喝,却正好撞见林晓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飞快地将刚换好的温水放在他工作室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回自己房间的画面后,他沉默了。他看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再看看她紧闭的房门,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烦躁,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酸涩的暖意。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却还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关心着他。

一个闷热的午后,雷雨将至,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苏郑被一个关键情节卡得几乎要爆炸,工作室里低气压弥漫。他猛地推开房门,想去冰箱拿冰水降温,却因为动作太猛,手肘狠狠撞在了门框突出的棱角上!

“呃!”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瞬间弯下了腰,捂住瞬间红肿起来的手肘,疼得龇牙咧嘴。

林晓正坐在“宝座”上戴着耳机处理客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颤!她猛地摘下耳机,循声望去,正好看到苏郑痛苦地弓着背、捂着手肘的样子。

一瞬间,所有的顾虑和恐惧都被眼前这一幕击退!那份想要照顾他、不想看他受苦的冲动,在苏玥日复一日的鼓励下积累的本能,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

“苏郑!”她惊呼出声,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几乎是本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顾不上穿拖鞋,赤着脚就冲了过去!动作快得连苏玥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撞到了?很疼吗?让我看看!”她冲到苏郑身边,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惊慌和担忧,伸手想去碰触他捂着的手肘。这一次,她的指尖没有退缩,而是小心翼翼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覆在了他捂着手肘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林晓的手冰凉,带着紧张的战栗。

苏郑的手肘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手背上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却异常清晰。

林晓眼中是浓烈的担忧和无措。

苏郑眼中是疼痛、错愕,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关切弄得措手不及的茫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没…没事!”苏郑率先反应过来,语气生硬地打破沉默。他忍着痛,放下捂着的手肘,努力站直身体,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撞了一下而已!大惊小怪什么!”他习惯性地想用暴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林晓苍白的脸和她赤裸的、踩在冰凉地板上的双脚。

林晓被他生硬的语气刺得下意识想缩回手,但看到他红肿的手肘,那份担忧压过了退缩。她没有收回手,反而鼓起更大的勇气,声音虽轻却坚持:“…肿了…我去拿冰袋!”她松开手,转身就想跑去厨房。

“站住!”苏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力度。

林晓的身体瞬间僵住,回头看他,眼中又染上熟悉的惶恐。

苏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和那双踩在地上的脚,眉头拧得更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极其别扭、干巴巴的语气说道:“…地上凉。去…把鞋穿上。”他顿了顿,眼神飘向别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像在嘟囔,“…冰袋…在冰箱上层左边。”

说完,他像是无法忍受这诡异的气氛,也顾不上手肘的疼,大步流星地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下,拿起抱枕胡乱盖在自己脸上,只露出通红的耳朵。

林晓僵在原地。苏郑那句“地上凉…把鞋穿上”和后面那句指明冰袋位置的别扭关心,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层层包裹的心防。不是斥责,而是关心!虽然那么别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悸动和暖意。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难以置信地望向沙发上那个用抱枕捂着脸的高大身影。

她默默地走回“宝座”旁,弯腰,穿上了那双柔软的拖鞋。脚底传来温暖的包裹感。然后,她快步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准确地找到了冰袋。她拿着冰袋,又抽了几张干净的纸巾,走回客厅。

苏郑依旧用抱枕捂着脸,身体僵硬。林晓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将包着纸巾的冰袋轻轻递到他手肘红肿的位置旁边,小声说:“…敷一下…会好点…”

苏郑的身体似乎更僵了。几秒钟后,一只大手从抱枕下伸出来,动作有些粗鲁地一把抓过冰袋,胡乱按在了自己肿痛的手肘上,发出一声舒服又别扭的叹息。抱枕依旧盖着脸,没再拿开。

林晓站在旁边,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又看看他按着冰袋的手,一股奇异的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的小树,守着那个用抱枕藏起所有表情的、别扭的男人。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敲打着窗户,发出密集的声响。客厅里,只有雨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暖意与别扭的宁静。林晓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枕边那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接受“林晓”的路,似乎在这一刻,被那声别扭的关心、脚底的温暖和手中传递的冰袋,照亮了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一步。

……

俩个小时后

苏郑把自己摔进工作椅里,电脑屏幕漆黑一片,映出他疲惫而烦躁的脸。他试图集中精神,打开文档,面对那个卡得他欲生欲死的血腥场景。然而,屏幕上跳跃的光标仿佛变成了林晓那双充满恐惧、自厌,最后又带着一丝茫然探询的眼睛。

“操!”他低咒一声,猛地合上笔记本。写作的瓶颈从未如此让他感到无力,甚至带着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他引以为傲的笔力,他对人性的洞察,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无法理解,更无法安抚一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女孩。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书桌,看到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林晓小心翼翼为他处理伤口的画面,她专注又带着恐惧的眼神,她卑微的关心…像电影片段一样不受控制地回放。

满意?他满意个屁!他当时只想砸东西!只想怒吼让她别用那种看陌生客户的眼神看他!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笨拙的、带着卑微讨好意味的“服务”,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痛如绞。她是在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在恐惧的废墟上,努力搭建一座名为“有用”和“不被抛弃”的危桥。

他走到窗边,烦躁地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更久远的画面:流水线震耳欲聋的噪音里,少年林沉默地将一包提神的薄荷糖塞进他手里;漏雨的出租屋深夜,他对着废稿烦躁低吼,少年林默默递来一杯热水和一颗糖…那些属于“林”的、无声却沉甸甸的关怀。

而现在,“林”变成了“林晓”,那份情谊在巨大的变故和误解中扭曲变形,成了她病态依赖的源头,也成了他暴躁逃避的枷锁。他把烟摁灭在窗台,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和保护欲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写作,不是为了赎罪,仅仅是因为…她是林晓。是那个曾经在他最落魄时,用皱巴巴的钞票和一句“别放弃”撑起他摇摇欲坠梦想的人。

他需要找到一种方式,一种不同于他惯常的暴躁命令,也不同于林晓卑微讨好的方式,去重新连接,去修复那被他自己砸得粉碎的信任。这对他这个习惯了用文字虚构世界、却在现实情感表达上笨拙得像块石头的人来说,是比攻克任何写作难题都更艰巨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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